接到了友人邮寄来的《傅璇琮学术评传》,作者傅明善,西北大学出版社2007年4月刚刚出版的新书。与作者素昧平生,看过《后记》,才知道是宁波大学的教授。灯下展读,兴味盎然,只觉得开卷有益,文采斐然,读到夤夜,已阅近半矣。
此书前半部分,为《学术人生篇》,相当于《傅璇琮传》,从傅先生少年时写起,
《评传》的后半部分,为《学术成就篇》,相当于傅璇琮学术思想研究,下分三章:《热中求冷学术理性开新境》;《意气骏爽篇体光华显情采》;《当代伟业古籍整理结硕果》。傅先生著作等身,成果丰硕,这是无需此文在此赘述的。我所感兴趣的一个问题,就是前文所引傅先生自己的说法:“既要有理性的思索,又要有情感的倾注”,这不是傅先生一次偶然的表述,而是一种有意的学术追求。
论文也是美文,理性而又饱含情感,这其实正是中国文学批评的一贯传统。阅读陆机的《文赋》,刘勰的《文心雕龙》,乃至司空图《诗品》,它们无不美奂美轮,读来令人余香满口,词句警人,本身就是优秀的散文诗。再往上追溯,《道德经》、《庄子》,往下搜寻,从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到王国维《人间词话》,又有哪部经典不是同时具有理性的思辩、睿智的光辉和美妙的形体三者打并一处而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呢?就像是一位美妙的少女,既有着内在的聪慧,又兼备着外在形体的魅力,从而成为维纳斯那永恒的微笑。
因此,五四以来,虽然号称打倒古典,但仔细想来,从鲁迅到闻一多,又有哪位大师不是文质彬彬、才情喷涌?再往后些,美学界之李泽厚,文史大师之钱锺书、陈寅恪,莫不如此。“在他们的繁富征引和绵密演绎的深处,有着诗的才情的潜流,有着超越于史事征述的对人生、对社会的深刻思考。”阅读这样的著作,我们“似乎读的不是多少带有艰涩的学术论著,而是有着强烈的艺术魅力的文学创作,使人得到欢欣的、难以忘怀的美的享受。”(傅璇琮《唐诗论学丛稿・一种文化史的批评》)
其实,这个问题,还不仅仅是对于阅读者而言的阅读效果问题,更为深一个层次的问题,是研究者只有具有“了解之同情”,才有可能对于所研究对象的“真了解”。这一点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凡著中国古代哲学史者,其对于古人学说,应具了解之同情,方可下笔。”(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说得何等好呀!若无自身之神游冥想,若无自身生命之同情,焉能有如此深刻的体会和精辟的表述!
因此,是否具有这种“了解之同情”,是否能思辩与情感交融,并非是一个审美效果问题,而是一种研究的态度,一种学术写作的精神。古今之做大学问者,无不是具有这种“换我身为你身,始知相忆深”,具有这种将自身的生命情感全力投入所研究对象的过程,才有可能言他人所不能言,见他人所不能见,独辟蹊径,重伐山林,得出惊世骇俗的孤明先发之论的。
傅璇琮先生倡导这种“理性的思索,情感的倾注”式的学术研究和写作,他的作品,也同样体现了这种精神,如同傅明善《傅璇琮学术评传》所说:“大气恢宏,富有原创性,同时还具有浓烈的诗意和文学韵味。”傅先生的著作大家都能读到,就不必赘言,就说说我亲身感受到的事情吧!傅先生极为乐于奖掖后进,算起来,傅先生单为我所作之序(含编、写两类),就有好几部。先生写序,有几个特点,一个是不需要作者为之提供任何《序言》草稿;二是他一定要阅读原稿;三是速度快而文字美。有时候仅仅是数天时间的交稿期――大概是性格使然,我的每部书稿交到先生手中的时候,总是马上就要印制的时候,但先生总是微笑着,操着带有宁波口音的普通话,问我所需要交稿的时间,等我不好意思地说出时间紧迫的意思之后,他也总是和蔼地说:“没关系,你就在这个时间来取好了。”到了约定的时间,果然,一篇《序言》就能交到我的手中――是我所十分熟稔的娟秀有力的字迹,而更为精美的,是一篇篇《序言》中的文字。“理性的思索,情感的倾注”,信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