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名,据说是上个世纪的舶来品,但也有人说是古已有之。不过这种追根溯源,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感兴趣。记得我未入文场之前,对于笔名,最关心的只有两点,一是某笔名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哪一张真实的面孔,二是此公为什
平心而论,这种窥探也是人情之常。那些使用笔名的作者,也未必就不愿意被人探本究源地发现出本来面目。姜德明先生就说到,笔名的使用者“不想让人知道作者是谁,但,于心不甘,又用名字的谐音来代替,说到底还是曲折迂回地想让人知道自己”。当然这是从常理揣想。至于非常时期,要追查出某篇文章的真实作者以治罪,要根究出某个笔名背后的隐义以上纲,那就不在此例了。像罗飞先生被捕入狱,交待“罪行”之外,还得交代笔名,因为“把自己隐蔽在‘笔名’后面,这是为什么?估摸在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不过,就是正常年景,谈论笔名故事也不无风险。据说某位老诗人的笔名,被妄测出自于一段风流韵事,结果弄到拍案而起,险些对簿公堂,终于大家无趣。
现在,岳麓书社出版了一本《我的笔名》,收入了百余位当代作家、学者、艺术家关于笔名的自供状,何名属于何人,何人属何身份,该笔名源出何典,用于何处,终于何时,一一交待得清清楚楚,作者从90高龄的老人,到二三十岁的青年,故而可谓20世纪中国文化圈里的一部笔名新典。因为源出自述,读者尽可以放心引为谈资,决无失口之虞。
不过,一篇篇地读下去,却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就是这半个多世纪中,笔名的使用,好像多半并非为了有趣,而实在是出于无奈。如杨苡先生所说,20世纪五六十年代,“工作之余,想在自己的‘自留地’上耕耘一番,过一下写作之瘾,那当然得有个笔名,以免周围嘁嘁喳喳,打小报告,被扣上一顶‘不务正业’的帽子”;如蓝英年先生所说,1958年投稿,担心“同事们知道了一定汇报,领导知道了一定批判”,所以用了笔名;如钟叔河先生所说,到了80年代,还有好心的同志给他打招呼:“自己的名字还是不用为好。”诚如陈四益先生所说:“为什么不露真名?各有难言之隐。”
笔名中更反映出强烈的时代气息,李君维先生在1952年曾以唐优为笔名,他解释道:“唐优就是唐代的优伶。笔名好像是优伶的面具,优伶戴上各色各样的面具,在舞台上扮演各色各样的角色,表演悲欢离合、沉浮起伏的故事,却把自己隐藏在面具背后。优伶的一架一式、一声一腔自有其独特之处,细心的戏迷终究能识别面具背后的演员是谁。隐藏自己往往是一种自欺欺人。”作家而自比于优伶,明知是自欺欺人而不得不为,当时李先生的心境由此可以揣知。诚如姜德明先生所说:“笔名事小,却逃不脱所处的历史环境,不论你自己是否意识到了,多多少少地也折射出个人的一点心思,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如此说来,这本《我的笔名》也就可以当作20世纪后半叶的文化小史来读了。
《我的笔名》,董宁文编,岳麓书社2007年1月第一版,3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