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学院教堂内的牛顿雕像刘兵摄
一口气将《剑桥语丝》读完,耳际仿佛还传来剑桥三一学院教堂塔顶那悠扬的钟声。
《剑桥语丝》是作者游历英
难怪,这些大学城的风光绮丽无比,作者却选择大学的教堂建筑作细致的刻画与描写。他说:“剑桥如果没有剑大只不过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剑大如果没有教堂、礼拜堂也必然会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风姿。不!我根本怀疑会否有这个世界著名的大学。”作者将教堂视之为剑大的灵魂,是因为像剑大这些欧洲最古老的大学,当初都是由一些教会所建,是供年轻人研习学问以及修身所用。今天,尽管大学早已脱离了与教会的干系,但作为精神的传承,它却仍然保留着不少中古大学的古风,学院制就是其中之一。剑桥创立之初,只是一个学院――圣彼得学院。今日,她已有30个学院之多。这些学院历史不一,建筑风格各异,连治学风格也大相径庭,各自并不服气,甚至有如“敌国”;更重要的是:它们虽都隶属于大学,但大学却只得其名――仅进行一些授予学位的典礼之类的活动,而其它诸如聘请教席、财务管理、课程设置、经费开支等等实质性活动,学院完全是独立的。可以说,剑大实际上是由这样一个一个“独立山头”似的学院组成的“合众国”。而无论教员或者学生,他们虽然有着大学与学院的双重身份,却更多地与学院而非大学认同。这些大大小小不一、历史长短各异的学院,各自供奉着它们的“先人祠”与精神偶像。例如:著名的三一学院,就专门为它的“三一之子”中的六位(培根、牛顿、巴罗、麦考莱、魏怀丁和丁尼生)塑造了巨大石像。
然而,除了保有各自建筑的特点和值得骄人的历史传闻之外,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些学院的“构成”方式。依我看,它才是学院之所以为学院的“灵魂”。剑大各学院的教师一律被称之为“堂”。除教授之外,其余的“堂”都兼做导修工作。“堂”(Don)这个字本由西班牙语转来(如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是一种尊称;而在剑桥(包括牛津),则指“老师”。不同于一般仅限于“传道、授业、解惑”的知识型老师,“堂”是“言教”与“身教”合一的。每个学生一到学院里报到,学院主管就要给他指定一位“堂”作导师。导师与学生有一定时间的接触,并经常进行课下交流。此外,学院其他的堂对学生的品行、健康乃至福利都会加以关注。除安排对学生进行“修身”教育之外,学院还给堂提供了相互接触与交流的足够空间。这其中最重要的是堂们可以在午餐时的“高脚台”上聊天。表面看来,共进午餐并闲聊对于剑桥堂来说是一门艺术,是在较量“嘴上功夫”,但不同专业的堂之间就某个问题发表看法或争论,这对于专业人士拓宽知识视野却大有好处。作者在谈到剑桥的这种“谈天”制度时说:“依我看,剑桥的学术的专门化还没有形成洪水般的灾祸,学院是一道有力的围墙,挡住了洪水的泛滥,并企图把它引入以便学院成为百花绽开的庭园。”由于学院提供了如此般堂与堂、师生之间共同切磋知识与技艺的环境,乃至于关心师生们的身心发展与生活上的情趣,一些教师,甚至是职员可以说是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可以长守于斯。书中说:“有些学院颇以菜肴著名于剑桥而得意。至于院仆,很多是白首青衫,文质彬彬,他们‘终生为院’,常有乃身亲侍祖、父、孙三辈,看他们由入学而毕业而名腾国际。当他们返校之日,辄有与院仆把臂话旧,举杯称觞之美丽镜头。在中古时候,院仆常有把数十年积蓄数捐赠学院之事。院仆不死,他们跟许多伟大的院士及学生一样也化作学院的‘传奇’之一章。”当我读着这些感人的文字,不由得对那个由学生、堂与仆役组成的“共同精神家园”神往心驰。
也许,在现代化大潮的冲击下,像剑桥这样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大学,也不得不对其“保守”性格的某些方面作出调整。比如说,中古以来,学院既为堂提供了物质生活的保障,也同时是其精神上的归宿,因此学院对堂的管制甚严,甚至规定堂不能结婚。但这一规定在19世纪下半叶已经废除。另外,长久以来,剑桥大学一直以强调人文学科著称,面对工业化的浪潮,她在19世纪70年代以后也开始调整自己的步伐,不仅增设了许多自然科学课程,并且还建造了像“开温第士”(内地通译为“卡文迪许”)实验室这样的自然科学研究中心。仅是这个实验室,从1901至1973年就培养出了16名诺贝尔奖获得者。然而,尽管有这种种变化,剑大却有其一直不变者在,这就是大学,尤其是学院不与世俗物欲妥协的超凡品格。自建大学与学院以来,剑桥就是一群追求学问与精神修养的人们自发地组成与形成的精神朝香之地。这使她养成了某种洁身自好,甚至孤芳自赏的“象牙塔精神”。这种贵族气甚至表现于一些有点“做派”的细节中。例如:“一九一八年当诺贝尔奖得主汤姆逊爵士就任三一院长的那一天,三一的‘伟大之门’,是关得深紧的,身穿学袍的汤姆逊庄严地用铁环使力在大门上敲叩。整条三一街都可听到那清脆的声音,门房应声,呀然开门,有礼貌但很正经地问来客尊姓大名,所为何事?汤姆逊说明来意,把英王的任命书交他手里。门房即请他稍候,随即又把大门砰然关上,并疾行过‘伟大方庭’,到院士休息室把证书呈交资深院士。院士们煞有介事地验明证书无误后,随即依资历深浅,鱼贯而出,列队在大门迎迓新院长。”作者引述了关于学院的这段逸事之后,意味深长地写道:“这幕戏已演了几个世纪了。汤姆逊是许多演员中的一角。你说:‘装腔作势,何必演戏呢?’是的,有人觉得有些迂,多此一举。但三一人会说:人生又何尝非戏?历史又何尝非戏?”
是的,尽管时光流逝,沧海桑田,但剑桥的名字与剑桥的精神一直活在世人心目中,剑桥的风物也依然。她不仅年复一年地哺育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莘莘学子,而且也给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子们提供了精神的朝圣之地。我虽然遗憾我迄今未有机会前往剑桥作一次精神朝拜,但读《剑桥语丝》,却使我体会到大学之作为大学所应当有的高贵与圣洁。看来,进入大学固然是为了学得一技之长,其实,更重要是要利用大学这个场所来进行一种精神上的洗礼与修炼。而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洗礼,是通过重温大学一代一代留传下来的历史传闻以及对于“先贤祠”的敬仰潜移默化中完成的。因此说,一所大学的传统与历史对于进入这所大学学习的学子的精神影响其实至深至远。至此,我明白了:怀有大学教育理念的社会学家金耀基为什么会对剑大各学院的人文环境以及历史掌故情有独钟并且要娓娓道来;甚至,远在德国小城中听到钟响,他也会忆起剑大学院教堂那悠扬的钟声来。
听啊,此刻剑大教堂的钟声又敲响了:“那钟声,一声是男的,一声是女的!”
《剑桥语丝》,金耀基著,三联书店,2007年1月第一版,1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