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离原始土著的生存环境去抽象那些远离我们的精神实质,我们最多能把咒语看做情歌,把仪式看做舞蹈,把祖先看做外星人罢了。伦敦桥上还有菩提树的空间吗?也许有,也许没有,只是菩提树下修建出一座伦敦桥来倒是丝毫也不奇怪。
英国第四频道电视台拍摄了一部记录片《和土著人面对面》,计划于本月27日播放。他们邀请南太平洋岛国瓦努阿图坦拿岛上卡斯塔姆部落的5位土著到英国生活了一个月,并将之安排到工人阶层、中产阶层和上流阶层各自经历了一段时间,试图展示原始部落居民在文明社会里遭遇的文化震撼。这件事国内有很多媒体转载,内容大同小异,标题却各异其趣,平实的如“5名原始部落土著人到英国生活一个月”,“五名土著居民英国体验生活”之类,花哨的如“五土著人英国‘历险’一月,并不羡慕‘现代人’”,“岛国土著英国一月游,批爱和幸福被忽视”,“五名土著居民英国体验生活,被人工授精惊呆”等等,大体可看出一些价值取向。据说岛上的土著们生活在泥棚屋中,几乎不穿衣服,除了种植庄稼和养猪之外,就是坐在菩提树下休息,他们从未接触过现代文明。
从爱德华・泰勒的万物有灵观到弗雷泽对交感巫术与原始宗教的诠释开始,原始思维与原始文化一直是人类学家关注的对象。现代人还能从始祖那里寻找到很多隐藏在生活中的小秘密,譬如我们的担忧、禁忌和一些不由自主的习惯,都能在原始仪式中找到根源。纯粹审美地看,《金枝》记录马来半岛巫师诱捉灵魂的那些仪式和祷辞可谓震撼人心,“巫师想要叫哪位女郎发狂,就摄住她的灵魂,他的做法如下:……在月圆之夜和月圆后的两天夜里,每晚走到外面,坐在蚁丘之上,面向明月,焚香礼拜,口念咒文:在朝阳升起和夕阳西下的时候,愿你爱我爱得发狂。愿你像思念双亲一样,思念我。愿你像想念家中的住宅和阶梯一样,想念我。雷声隆隆时,想着我。疾风呼啸时,想着我。天雨时,想着我。鸡鸣时,想着我。能说话的鸟儿述说故事时,想着我。……”剥离开原始咒语巫术的一面,我们仿佛欣赏到一首绝美的情歌。但我们也就仅仅只能从情歌的角度去欣赏而已,再难还原其呼唤自然之神的现象学意义。
坦拿岛的5位土著在新闻报道和记录片中,显然也已被描绘成现代文明可以理解与解释的人群。无论他们在农场里把猎兔子看做“在陆地上钓鱼”,还是在乡村酒馆中把啤酒视为让人狂躁的“白人的火水”,无论他们面对刀叉盆盘手足无措,还是流连商场茫然四顾,无论他们震惊于曼彻斯特街头居然有人无家可归,还是站在伦敦桥上试图拦下匆匆路人进行交流,他们本性中体现出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完全被摄制组编译成为一种现代生活的参照物。譬如他们认为“爱、幸福、平静和尊重”这些最重要的事情在英国受到了忽视,譬如他们认为政治活动是对家庭生活的破坏,譬如他们不苟同英国人将大多数时间花在工作之上,譬如他们看起来并不欣赏英国物质丰富的生活,反而更愿意在菩提树下轻松休闲。
来自悉尼的记录片顾问科克・胡夫曼作为人类学家曾与这些土著一起生活了18年,他认为:“他们的思想更加开明,他们对大问题更加关心,而在西方,我们只关心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们的文化总是关于:如何以更快的速度旅行、如何活得更长、如何赚更多的钱等。”这番话比猎奇的媒体更能把握本质,但也高明不了多少。尽管承认原始思维存在着某种优越之处,我们却始终不可能放弃物质文明的诱惑,坦然面对这一切。总的来看,似乎土著并没有遭遇文化震撼,被震撼的反而是物质文明中的现代人。今天的文明来源于原始文明,今天的思维自然也有着原始思维的基因。如果说漫长的社会发展带来了文明与生活方式的嬗变,我们很难指望精神的回归。然而,人类学家所提到的现代文明的弱点,并非丛生于现代文明下的每个人心中。只有当我们被科学理性驱使着把更高更快更强视为终极目标,习惯性地忽视那些淡漠物质而追求精神的生活方式或哲学呼吁时,我们才放弃了与自然之神的和谐相处。剥离原始土著的生存环境去抽象那些远离我们的精神实质,我们最多能把咒语看做情歌,把仪式看做舞蹈,把祖先看做外星人罢了。伦敦桥上还有菩提树的空间吗?也许有,也许没有,只是菩提树下修建出一座伦敦桥来倒是丝毫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