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几位猎书、藏书、编书、写书的BOOKMAN里,傅月庵的名字给人一些出世的清凉意象。这笔名来自英文WhoamI,做成中文便浮现出这许多令人遐思的景致,实在要佩服这信手拾来的拈花功夫。一如他的书话文字,也
傅月庵结集的这些文字,在书中依春夏秋冬分篇。春之篇追述阅读心情,言“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夏之篇为书缘回顾,曰“读史宜夏,其时久也”;秋之篇专谈作家,云“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冬之篇泛论所见所闻,道“读经宜冬,其神专也”。经史子集经巧手缝进风情四季,编排得满纸留香。一经品题,略经安排,书籍与阅读,都化为笔底妙趣文章。随傅月庵之笔神游四方,快雨时晴,快意恩仇,意趣盎然地在文字间快慰荡漾。他写堂吉诃德,写拉特兰农庄上的老鼠,写宫本武藏,写吴宓与陈寅恪都不忘在叙述人情品评掌故之外,献上对先贤们的敬意。“堂吉诃德绝不比我们可笑,至少――他始终有梦,行动到底!”书里的声音低沉得像雨打芭蕉。写坐了五年牢狱出来的李敖,在《传统下的独白》版权页上的故事:“一九六六年向李敖预约买书的读者请注意……,李敖将终生赠送他今后出版的每一本书。”细心地翻出早年的往事,也翻出李敖性情中人的三分侠气――“没错,果然是我们的李敖回来了!”
爱书人将访书淘书的心得趣事见诸笔端,书肆点滴,坊间琐细,都是一份很好的文字。傅月庵写《我馆风雨飘摇中》,是十多年前在艺文印书馆的购书故事,从那里访得几册线装本,便连同对这家印书馆出版的书籍和它的老板一直念念在心。傅月庵爱屋及乌地分担“我馆风雨飘摇”,让人见识到他因书生情的诚实。为了一套不但纸好,印刷好,编辑装帧一流,实在是太漂亮的《源氏物语》:“眼见它混处杂置在一大堆破烂发霉的日文书中,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看到一位绝代佳人,叫一群流氓恶汉给团团围住,让人看得心中不忍也不爽,于是仗义挺身而出,舍我其谁地给买了回去。”少年郎书生意气,将想象拓展得海阔天空,忍不住“香香小姐住梅村”春怀可怜,见心见性上演救风尘,读书人一腔心事,难舍红颜,都在这不经意间道破天机。傅月庵将旧事一番演绎,语言在他手里,轻巧得像一剪翻飞的燕子,不显痕迹领你去流金岁月问烟柳缱绻。
“天地间亦自另有一种属于‘爱书人的善本’”,这善本恐怕要属他的《快雨时晴札记》:“沉思是有益的主食,吃再多也无妨;俏皮是无害的零嘴,再好,一次最多也只能吃二十四口”,于是,这篇读书感悟编书心得的札记,就只写到二十四节。要一探他的幽默机智,就从这里可以找得。比如“写作是一门斗争,人和文字,人和世界的斗争……”,这些日常生活中赐予的灵感,被他一一做了坦白。
作为书人,傅月庵是那种什么书都买,什么书都读,什么书都编,什么书都想为之留下文字的书痴。“书人者,以书维生之人也”。于是,他藏书广,读书博,编书杂,写书话更是视野宽阔,信马由缰,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在“秋篇”中那些谈论作家生平、品评作品优劣的文字尤其叫人爱读。谈楚门・卡波提(《我还是可以成为一个圣人》)“年轻时,他说:‘我要做个作家,我知道我行,我会既有钱又有名’,靠著天分,他做到了!年老时,他说:‘我是个酒鬼。我是个吸毒鬼。我是个同性恋者。我是个天才。当然,即使如此,我还是可以成为一个圣人。’这次,他没做到,因为天分不够用,时间也来不及了。”,微笑着为卡波提找到答案。谈宫尾美登子(《入魂时代身世的宫尾文学》),都是截取一段作家故事来作以概括和总结,以管见其人生态度玩世作风;并与作品联系起来,剔筋削骨,剖析隐藏的另一世界,窥视其思想轨迹和内心秘密。忧患得失,经他旁征博引,自由发挥,读起来饶有滋味。又兼得他那支巧笔枝蔓舒展,圆融剔透,在在见出他的学识修养;让人读后禁不住掩卷击案笑道:“那个胖胖的好笑的狡狯的中年家伙”!呵呵。
傅月庵的书话,实是与读者的阅读对话。既是对话,就不强人视听,不强作解人;不喧嚣张扬,不趾高气昂。因此他的文字敦蔼,语言温厚,和蔼可亲。以这种方式将他与读者与书籍与社会与一切相关事物联系起来,完成他自身的存在意识,以及与时代绸缪、共命运风雨的转承和交流。他给自己有个评定:一辈子里,读书,多半为了兴趣;写作,常常是好玩的产物。几句轻描淡写,将多愁善感的蠹鱼生涯掩饰过去,心中天地一片太平。透过文字,可领略他不温不火,多理性思考,无说教陋习,一副与人为善的书人情怀。
《生涯一蠹鱼》,傅月庵著,上海书店2007年7月第一版,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