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李广田先生,在云南的知识界中,可谓无人不知晓,他是著名的作家和教育家,先后两度在昆明生活。第一次是在西南联大中文系任教。第二次是解放后任云南大学副校长、校长。两次加起来,他在昆明度过的时间长达11年以上。他一生写了大量诗歌、散文、小说、文学理论和评论,其中许多是在昆明写下的,文章中讴歌昆明
1940年我考入西南联大文学院,在四川叙永读大学一年级。我的国文课有幸被编在A班。授课老师有三人:杨振声教授教现代文学,彭仲铎副教授教古典文学,刚进入西南联大的李广田先生教作文。他和杨振声教授都是山东人。杨振声教授身材高大,满口京腔。李广田先生与之相比,就显得矮小,说的是带山东口音的普通话。常穿一件蓝布长衫,说起话来常面带微笑,谦虚和蔼,平易近人。
我们每两周写一次作文。他批改作文极其认真负责。第一次作文题是《桔林》(叙永盛产桔子,师生常在晚饭后到桔林中散步)。我的这篇作文受到他的好评。他在有些句子旁加了红点,表示充分肯定,在有些段落上写了评语,并在全文末尾写了总评语。六十多年过去了,但我至今记忆犹新。
他在课堂上不仅讲解我们作文的得失,而且还教我们怎样写好文章。他反复强调:第一要多读,要研究别人的文章,学习别人的好经验;第二要多写,要不断实践、总结,这样才能提高。
我参加的党领导下的“布谷文艺社”请李先生担任了导师。他和穆旦(查良铮)的诗都在我们壁报上发表过,为我们壁报增色不少。我和同班好友秦泥、何扬去过他家拜访他,一起讨论我们壁报上新发表的文章,他谆谆指点我们一定要写自己熟悉的东西,这样才能写得深入,才能得心应手。
我们经常谈到的,除写作上的问题外有时也涉及时事政治。有两桩事,使我至今记忆犹新。一桩是他从山东随学校逃到四川的情况,一提起日军法西斯暴行,他就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另一桩是1941年的“皖南事变”。国民党反动派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也波及到我们那座偏僻小县城。宪兵也来我们学生宿舍搜查。对国民党反动派的这种“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他表示了极大的愤恨。
1941年暑假,叙永分校撤消,师生全部返回昆明。李先生在联大中文系讲“文学概论”。我们“布谷社”并入了“冬青社”,导师除闻一多先生外仍有李先生,故和他仍来往较多。
在1941到1943这三年中,我常去李先生家中,求他帮我改稿、评论并指导我写作。我的有些文章就是由他推荐给报刊发表的,其中有一篇的题目《自然哲学》还是他改的。他的住房可能原是省商校的一间教室,中间用布隔成两间,一间卧室,另一间作厨房、饭厅、工作室和会客室。后来迁到了翠湖北路一幢民房内。由于他担任了学生文艺团体的导师,常和进步学生接近(这些学生中,有些是中共地下党员)。他满腔热忱地辅导和提携这些年轻人,自己思想上也受到学生的影响。他在《自己的事情》一文中说:“在这里,我接触了更多的青年朋友,我从青年人身上得到力量,得到支持。虽然生活艰苦,工作的精神,却是奋发的。”1945年他积极参加了昆明“一二・一”学生运动,并写了《不是为了纪念》一文和新诗《我听见有人控告我》。1946年,李公朴、闻一多被反动派杀害,他对反动派的暴行提出了愤怒的抗议。
从1940年到1946年在西南联大中文系任教的六年是李先生一生中很关键的时期。在那样浓厚的学术自由的气氛中,他用马列主义阐明文艺理论,并写了许多文学评论。他写的文章,视野更为开阔,取材更加多样,爱憎更加分明,更富于战斗性。李先生曾说:“我以为‘人的改造’应是长期抗战中的一大收获。没有这一收获,则抗战胜利恐无希望,即使侥幸胜利,也保持不住。”这从抗战后期和解放战争时期,他写的许多杂文和文学评论中可以看出。
1944年初,我应征去当译员,离开了昆明,和李先生中断了联系。等我再回到昆明,他已随联大北上了。虽然我们失去联系,但很凑巧的是他所写《论马凡陀的山歌》一文和我所写《论农民的诗――评艾青的〈吴满有〉诗集》一文,同时发表在1947年1月2日重庆新华日报(中共在蒋管区出版的机关报)文艺副刊上。在这篇文章中,他虽也指出了马凡陀(诗人袁水拍笔名)山歌的一些不足处,但更多地肯定了他的正确方向。他在文中写道:“……一切真正的艺术家,必须面向人民,向人民学习,为人民服务,所以马凡陀的路又是我们大家的路。恰如在肥沃的土壤中才能生出各种各样的奇花异卉一样,只有在人民的大海里,才能产生出各种各样的诗人。”
1952年,我奉派为昆明师范学校校长。一次,我在省教育厅楼梯上突然遇到李先生,迎面相逢,我又惊又喜。他神采奕奕,满面红光,蓝布大褂已换成藏青色毛呢中山装。他久久地握住我的手不放,告诉我,他这次来昆明,是受命为云南大学副校长。后来我应约去他家作了阔别多年后的畅谈。谈到杨振声教授曾希望他去山东大学任副校长,但他因一是组织上的派遣,二是解不开昆明这个情结,终于回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