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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化的另一种解读

2007-11-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王贤全 我有话说

云南是一个多民族的边疆省份,截至2004年,这片土地上囊括了56种民族成份,世居民族26个,独有民族15个,少数民族人口1460多万,占全省总人口123。云南的多民族文化共存现象日益令文化学术界注目。新近出版的《云南民族文化纵横探》是一部探讨民族文化的学术力作。该书不仅融进了作者对于云南这片土地上的民族文化

的感性认识,更有作者自己的深层次的理论思索与解读。

文化究竟是什么?这是历来让不少浸润其中或是旁观的人们为之着迷不已的问题。从可感观的层面而言,文化就是我们祖辈昔日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周期性劳作、炊烟缭绕的饭稻羹鱼、春种秋收时举行的神圣仪式、日常欢愉或悲伤的载歌载舞,以及婚丧嫁娶……等等。这样来看,文化就是人们在进行交往时的各种规矩与方式,就是在长期历史生活中传承下来的种种习俗;从间接的层面而言,文化又表现为一定的民族精神,具有心理学的特点等等。

英国早期著名的人类学家泰勒(Edward B.Tyler)鉴于文化的复杂性,给出了一个经典的文化定义:“文化或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讲,是一复合整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以及作为一个社会成员的人所习得的其他一切能力和习惯。”后来的学者沿着这一路径不断修正着文化定义的谱系。据统计,到目前为止,有关文化的定义不下160种,并且这一定义的谱系还在继续着。

自马林诺夫斯基首倡“参与观察”(Participant Observation)的革命性的方法论以来,大凡加入到民族学2人类学行列中的学人,都有过“离开安乐椅走出书斋”,迈向广阔的“田野”去做一番文化深呼吸的体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数代学人如同西藏转经路上一步一叩首朝圣的虔敬信徒,他们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着他者文化的深度与广度,勾勒出“文化圣地”的独特魅力并融进自己的亲历亲感。

在多年的学术生涯里,黄光成先生根据田野调查中积累的第一手材料以及对现有文化理论的反思,提炼出自己对于民族文化结构的思考。作者认为,整个复杂的文化系统分为外显、中介、内隐三个层面。其中,外显层具体分为互为关联的七个方面,即亲缘、地缘、业缘、物缘、神缘、语缘和政缘等,是文化的可见部分;内隐层面则指构成一个民族文化心理素质的不易直观接触的部分,它包括三个子系统:情感系统、思维系统与价值系统,它们组成了民族文化深层次中的隐秘世界;而民族群体的文化行为则将外显与内隐层面联通起来并整合成独特的民族文化形态。

如同“文化”在概念上的复杂性一样,文化形态的庞然意象同样无法用哪一种固有理论来进行描述和解释。作者提出的文化结构模型为我们从一种系统的视角考察文化提供了有益的路径。作者看到了文化作为一个整体的不可分割性,同时阐明作为文化微观结构要素的相互关联性及其对于整体的影响,这提示我们对于文化研究既要有整体、动态的观念,同时还要把握住文化构成诸要素间的关系,这无疑具有理论价值意义。

作者以“七缘”――亲缘、地缘、业缘、物缘、神缘、语缘和政缘来透视民族文化的结构。系统考察了云南各个民族在长期历史交往与生产生活实践中形成的种种文化现象。生产性文化关乎人类基本的生计与生活方式,它的演进因而“常常成为民族文化演进的‘龙头’”(p18),而这种演变的背后反映出的事实在于“一个民族生产类型的跃迁必须与其整个民族文化系统的演进相协调,否则将制造一个虚幻的泡影,最终难以获得真正的发展,也不可能构筑真正的和谐社会,甚至往往得不偿失”。(p26)同时应该注意到“与生存环境无关的知识是很难被整合进民族的文化系统之中”(p27)。这对于科学引导民族文化的变迁具有现实的参照意义;而包含着人生礼仪的生活性文化则折射着人们对趋福避祸的美好祈愿,其中一些优良习俗和精神风貌对于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自身在社会中的定位等等问题都具有现实的有效性。这再次提醒人们,“孩子”与“洗澡水”的辩证关系是我们对待民族传统文化的应有态度。至于观念性文化,作者力图提醒人们关注蕴含于其中的一些一致性的价值取向。例如,最突出地表现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众多民族都具有“天人合一”的意识观念,这对于保护当地生态环境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强烈的现世乐生的倾向,造就了民族性格中务实的价值取向与生活态度,这对于目前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无疑具有启示和借鉴的意义;此外,对于规范性文化,大量的田野实证资料证实,在社会急剧转型的时期,当下的社会规范不够有力或不再有效时,人们往往又回溯到自己调解纷争的传统方式上去。民族习惯法的力量不可小视。作者认为,对于民族规范性文化,应批判性地传承,并提出了具体的对策。这对于我们构建和谐社会提供的有益启示在于:充分发挥传统调控方式的积极因素,与现代社会的调控方式有机结合,共同塑造新时代的文化机制。

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始终以一种学术上的人文关怀贯穿于自己对民族文化的理论思索。当今学术界和一般民众中对于文化或文明的态度不乏执着追求“原生态”的倾向,这样的心态尽管初衷是好的,在现实中却使得自身不仅一次次感到失望,同时将所谓“原生态”的文化逼挤到更加“不真实”的境地。文化没有一成不变的。自从人类直立行走以来,眼界和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尤其是近代以来交通的延伸、运输的发展以及资本的流动等诸多因素的影响,最初是极小范围内的交往逐渐变得频繁和日益扩大。各种文化间的碰撞、交流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展开着,在最低程度上,它使得每一种文化都多少带有异质文化的影子。这便是民族交流性文化。现代世界背景的客观现实在总体趋势上加速了各种文化间的交流与借鉴,并在这一过程中体现着文化的调适功能。适者生存依然是自然与社会不变的法则。未来新的世界格局必然是文化多样性的因素合力建构的结果。传统文化如何改造自己以谋求在新的文化格局中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是固守于“传统”或恐惧所谓“原生态”的丧失。这是弱势文化在当今全球化与多极化趋势不断加强的情势下必然要面对的挑战。

执着于所谓的“原生态”文化诉求,有可能使我们走入这样一个误区和伦理上的尴尬:以自己所身处的文化作为中心标准来审视其他一切异质文化,在要求其它文化在保留自身以往简陋的文化样式来满足自己的审美要求的同时,却容许自己享受现代文明所提供的一切成果。在对待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的问题上,最终造成理论上的遮蔽和实践上的挤压。诚如作者一针见血所指出的那样:“谁曾见过,有哪一个民族是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独自实现现代化的?任何民族,只要它还活着,就应有生命的运动,就要与其它民族进行文化交流,否则,它唯一的去处就是历史博物馆。”(p108)确实,不会变形的文化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象的文化,它不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文化。

综观全书,这部学术著作不仅具有理论上的深度,同时贯穿着阅读的快乐,在徜徉于云南不同环境中的多样性文化的同时,亦兼及其他民族的文化现象,纵横捭阖,融思辨与感性为一体,颇具启发。

英国人类学家奈杰尔・巴利(Nigel Barley)曾说过:“淘金是每三吨废物才沥出一盎司黄金,……田野工作与淘金颇类似。”民族学2人类学获取资料的利器就是田野工作(Field Work),它不是百无聊赖的时间消耗,也不是浪漫的异地之旅,个中滋味唯有亲身经历的人知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淘到黄金”是令人兴奋的!书中闪现的点点滴滴正是黄光成先生学术生涯里淘出的黄金。

《云南民族文化纵横探》,黄光成著,科学出版社2007年1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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