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我正在翻译一部法国小说。是2006年的龚古尔奖和法兰西学士院小说大奖获奖作品，书名的原文为《Les Bienveillantes》。开始的时候，中华读书报将它译为《仁人善士》，我在报道法国文学动态时，也把它翻译为《好心的女人》。后来，读到了作者乔纳森・利特尔致所有翻译者的一封信后，才明白到其中的一点奥妙。因
作者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谈到了小说的题目：“这是希腊语中Eumenides的法语翻译，本是埃斯库罗斯‘阿特里德斯’三部曲第三部的剧名。……我能向你们建议的就是，你们不必从法语出发，而直接从希腊语的意思出发翻译书名，看看在你们自己的语言中，最初翻译希腊悲剧时都有什么固定的说法。”
我便按照作者的意思，不从法语的“Les Bienveillantes”出发，而是从希腊语的“Eumenides”出发，来翻译这一题目。
实际上，在希腊神话中，“Eumenides”（欧墨尼德斯）本名为“Erinyes”（厄里尼厄斯，又译依理逆司），是复仇女神，一共三位，分别是Tisiphoné，Alecto，Mégère。她们都是老妇人的形象，头发是毒蛇，脑袋像蝙蝠，眼睛流着血，手握带铁钉的皮鞭，专门折磨和惩罚那些犯罪的人。人们谈到她们的时候往往不敢直呼其名，而是用一个反义词Eumenides来称呼她们。Eumenides翻译为法语，可以是bienveillantes，或者是compatissantes，汉语的意思是“好心的女神”或“仁慈的女神”。而因此，在法语中，“Les Bienveillantes”一词也有了一个专门的意思，特指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
小说作者乔纳森・利特尔特别提到了古希腊悲剧家埃斯库罗斯的“阿特里德斯”系列中第三部的题目就叫《Eumenides》。我们知道，在埃斯库罗斯的三部曲悲剧中，俄瑞斯忒斯发现自己的父亲阿伽门农原来是被自己的母亲克吕泰涅斯特拉杀死的。就在阿伽门农率领大军出征特洛伊期间，克吕泰涅斯特拉与埃癸斯托斯勾搭成奸，而在阿伽门农凯旋之际，克吕泰涅斯特拉伙同埃癸斯托斯把他杀死。俄瑞斯忒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其姐姐厄勒克特拉的鼓励和支持下，杀死了克吕泰涅斯特拉及其奸夫。但是，因为他杀的是生母，所以还是遭到了复仇女神的无休止的追踪与报复。
其实，这一悲剧主题，后来被许多作家写过，以法国为例子。萨特的剧本《苍蝇》（又译《群蝇》）、季洛杜的剧本《厄勒克特拉》，讲的都是复仇女神与厄勒克特拉U俄瑞斯忒斯姐弟之间的纠葛：报复与躲避、追踪与逃亡。
在我翻译的这部小说中，主人公党卫军军官马克西米连・奥尔跟另一位军官托马斯是一对好朋友。而且，主人公与其双胞胎的姐姐乌娜有着某种乱伦的关系。这里，便有了希腊神话“俄瑞斯忒斯”故事的影子。小说中，主人公也曾把自己比做俄瑞斯忒斯，把托马斯比做皮拉得斯。我们知道，在希腊神话中，皮拉得斯是俄瑞斯忒斯的忠诚朋友，帮助俄瑞斯忒斯杀母报了父仇，后来皮拉得斯还娶俄瑞斯忒斯的姐姐厄勒克特拉为妻。马克西米连・奥尔的故事与“俄瑞斯忒斯”复仇故事如出一辙。希腊神话中，俄瑞斯忒斯后遭到命运女神的惩罚，变成疯子，这后一个典故，我们在小说中可以看到不少的影射：那就是克莱门斯和魏塞尔两个警察对马克西米连・奥尔的穷追不舍。
一个当代党卫军军官的故事，影射了希腊神话中的杀母报父仇的故事原型，又因为这一“原罪”而遭到了复仇女神一般的刑事警察的追踪和报复。这大致都是《复仇女神》这部小说的主题与题目的渊源。因此，不妨用《复仇女神》来翻译原来的《Les Bienveillan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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