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书出得多了,可是剽窃、抄袭的事件也层出不穷,人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也越来越宽容了(也许应该说是纵容)。闲翻《荆川先生文集》(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本),其中,作者唐顺之不愿意出文集的事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也许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启示。
唐顺之(1507~1560),字应德,时人
作为当时的文坛领袖人物,刊刻个人文集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唐顺之却多次婉拒友人为他刊刻文集的美意。
近敝邑一刻字人云执事欲刻鄙言,虽或传言之妄,然闻之殊不自安……且今世所谓文集者遍满世间,不为少矣,其实一字无用。彼其初作者漠不妄意于不朽之图,而适足以自彰其陋,以取诮于观者,徒所谓木灾而已。仆每为彼愧而复自效尤之乎?……承执事知爱,万望终止其事,则执事之爱我更厚矣。(卷七,《与卜益泉知县》)
在唐顺之看来,文集出得不少,可是一字无用,作者总是希望能够传世,能够不朽,而事实上,多数不过让人取笑而已;刻书泛滥了,山上的林木就该遭殃了。我本来就为此感到惭愧,又怎能效尤呢?话语非常尖刻,但总还是他的“本色”。在给另一位朋友华补?的信中,唐顺之再次表明心迹:
鄙人不敢刻文,心事俱见于与王南江(即王慎中)书及与令婿安子介言之已详,执事谅我此心久矣,而益泉大尹忽为此迂阔之举……又岂宜大书刻木以标榜于世?(卷七,《答华补?书》)
卜益泉要为他刻书,他说这不过是“迂阔之举”。在此之前,他的好友王慎中甚至已经预先为他未问世的文集写好了序,于是唐顺之去信婉拒:
仆居闲,偶想起宇宙间有一二事,人人见惯而绝是可笑者。其屠沽细人,有一碗饭吃,其死后则必有一篇墓志;其达官贵人与中科第人、稍有名目在世间者,其死后则必有一部诗文刻集……若皆存在世间,即使以大地为架子,亦安顿不下矣。此等文字倘家藏人畜者,尽举祖龙手段作用一番,则南山煤炭竹木当尽减价矣。可笑可笑!仆又何用更置一茎草于邓林棼棼之间哉?……刻板事既已力止,兄序遂亦宝藏之,未敢示人也。(卷六,《答王遵岩》)
在他看来,但凡“达官贵人、中科第人、稍有名目在世间者”,人人都要刻诗文集,实在太可笑,即便以大地做书架也放不下,那我又何必再添一部呢?既然已决计不出文集,老友的序也就只好藏之名山,秘不示人了。
“万望中止其事”、“刻板事既已力止”,看来,唐顺之是真心实意地不想将文集刊行于世,而不是故作谦虚。可是,不管唐顺之如何不同意,他的《荆川先生文集》还是刊行于世,而且序就是王慎中事先写好的那篇。这也许是唐顺之始料未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