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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敌

2008-02-27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半夏 我有话说

读书人和蛀书为生的蠹鱼有不少相似,譬如两者都拿书做谋生的靠山。蠹鱼是钻在书本里啃咬为生的蛀虫,书又是读书人榨取学问的资本,两家不免就成为冤家。这吃书的蛀虫,其实和人最有缘法,本是同书生,相煎不必急。;

蠹鱼一向被读书人当作自诩嗜书如命

埋头苦读的标签。总纂过《四库全书》的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纪晓岚,曾经写对子曰:浮沉宦海为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自谦的姿态,也透着标榜。

按照专业书籍的解释,蠹的官名是纸鱼和衣鱼,或者叫蠹鱼。因为它披着一身银白色的细鳞,形状又有鱼的轮廓,所以才故名。不过这鱼形制细微,仅仅1公分长短。其实它的生活空间不仅在于书籍,也游荡于衣服之间。不过鉴于服装的人尽可衣,缺乏区别性特征,所以书中的日月被扩大出来,划归专拿书下嘴啃咬的蠹书虫,方才被同样拿书当生命元素的读书人引为标签。

生物学上的观察,说蠹鱼昼伏夜出,终日吃书不止,生活习惯确有和读书人投脾性的一面,宜乎和孤灯之下头悬梁锥刺股的寂寞书生们就伴。不过,蠹在辞书上最根本的义项,则是蛀虫,并被譬喻为侵夺损耗财物的反派,早年遭到过著名法家韩国公子韩非的声讨,而且其中尤其点了后世成为读书人别称的儒者。这大约可以理解为读书人之于蠹书虫构成直接关联的滥觞。

说起来,读书人和这蛀书为生的蠹鱼,确乎有不少相似。譬如两者都拿书做谋生的靠山。蠹鱼采取的是靠山吃山消耗资源性的掠夺策略,休养生息于其中,书就是决定生命的衣食父母。相比之下,读书人运用的则是对资源进行深加工后的高级吸纳,虽说利用资源的过程未必不发生侵夺和损耗,但相比蠹鱼的采集渔猎,分光吃尽,耗损系数几乎为零。而且,蠹鱼的策略尽管是竭泽而渔不可再生的粗放路线,获得的却仅仅是存活下去的充饥果腹而已。读书人则不但在资源利用方面实现了低成本可持续发展,由此而获得的效益,也远较蛀虫本性的蠹鱼更为高端,起码将那边只是满足于温饱的五谷杂粮,升华为千钟粟黄金屋和颜如玉,欲望诉求的增值和跳差,真不可以道里计也。

有趣的是,偏这取法乎上高扬收获的读书人,忒喜欢将自己的身份降低,着意挂靠在原本十分卑下的蛀虫名下。譬如将读书类比为该蛀虫的吞食,万卷过眼,便足以号称饱读诗书。蠹书虫将书本里的东西吞咽到肚皮里,是当作维持生命的必需品,如果连类而及,与人类发生瓜葛,最酷似的该是酒囊饭袋。但读书人却十分聪明地偷换了概念,将行尸走肉也似的低档,焕然蜕变为餐花啜露般的高尚,于是,原本堕入下水中的糟粕,顿时突变为一肚皮经天纬地的学问,略做整理爬梳,便可以贯通百骸,生发智慧,探囊一般博取生前身后的不世功名,为帝王师,做方面大员,封妻荫子。好大一场富贵。

诚然,这种单向度的一面之辞,也可以掉转世界观的枪口,做出另外一盘全新的判断。譬如蛀虫的饱食终日,未必不可以拔高境界,追捧为古希腊玩世不恭让皇上避开阳光的犬儒,展开足够想象的滋润空间。而用书做人生路径敲门砖的读书人,固然有诸方面得到极至的成功典范,但也尤其不匮乏潦倒穷困站着吃茴香豆喝酒的长衫路倒。即便是读书导致成功的许多人士,又多有阴沟翻船,那时想要塌实舒坦高卧书本之中,求得虽然初级但却安逸温饱的简单生活,恐怕实在难。

都说读书人酸腐,有学问的人虚伪,这自然可以归纳为不读书没学问者气人有笑人无的低级趣味,若是顺此思路做一延长线,也有通向知识越多越反动途径的可能。不过,读书做学问,实在也和引车卖浆一样,都是谋生的手段,姑且不论高下,只要肯下力,寻常人都做得,而且也尚未听说从事此行业的人,就有劣根的天赋免疫力,所以酸腐虚伪,大有存在的几率。

如辞书方面早就指出的那样,蠹鱼是钻在书本里啃咬为生的蛀虫。而书又是读书人榨取学问的资本,两家既为同类,不免就成为冤家。一向具有亲民口碑的白居易写诗云:今日开箧看,蠹鱼损文字。用白描一样的手笔,陈述了该鱼对读书人构成的伤害,烈度宛然天敌。

其实读了书的人,未必就不做毁书的事,但却不容另类染指。而躯体渺小虽然具有咀嚼式口器却绝对没有人身攻击能力的蠹鱼,在争夺立身根本吃饭家伙所有权的较量中,必然永远处于下风,而且只有等待剿灭一条坦途。因为蠹鱼是见不得光的阴性子,所以碰见天晴日头好的时辰,有学问懂知识的读书种子们,总会搬出书箱子来暴晒。这种誓与“同类”作对的行为,起码在《穆天子传》的时代就有记载,想来已经相当成熟了。宋人作诗说,呼童解袂扪饥虱,趁日开箱曝蠹鱼。读书人一向神往扪虱而谈的魏晋风度,这里把晒蠹鱼和魏晋风度的捉虱子放在了同一个欣赏线上。大约也必须放在一起才好算是文人的风度,否则光是捉虱子,连破落户阿Q和王胡也擅长,文人们未必就是敌手,所以必须要用晒蠹鱼来均衡一下。

按说这吃书的蛀虫,其实和人最有缘法。因为书该是人最自豪的发明之一,这还不算造纸的技术。而靠书纸生活的蠹鱼,斯文度日,生死文字间,算得上是不寄生在人身上又依附于人的寄生虫了。这寄生虫并不咬人,即便是吃书,最低也就是和人共生的同好而已。本是同书生,相煎不必急,不料却享受了赶尽杀绝的天敌待遇。都说读书人收拾读书人才知道痒处,这蠹书的虫,也难逃搔痒的痛快――自然是痛并快乐的阐释,只是痛在虫身上,快乐则愉悦了读书人。主客体是泾渭绝然不同的两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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