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今朝风日好》成扇
董桥文字从来总在声色迷离之间，情怀空谷秋霜绝俗，有自得其乐的清贵高雅。近年所写《从前》、《故事》等，皆为短文结集，笔底
《今朝风日好》收文42篇，另有跋于书后，又得16帧插图，分旧书插图、国画、明清香盒插筒、佛像笔筒四种类别。这册十余万字的短文汇集，设计为仿皮精装小开本，颇有伦敦老版本的味道。书前一帧《董桥英伦访书偶得》藏书票，尽得雅趣与风流。虽篇幅与前一年那册《故事》接近，但文章所谈却多在书里书外，系情于“皮革烫金的书脊灯光一照照出清贵的沧桑”，依稀回首都是关乎书的记忆。这些访书情怀虽是英伦旧事，却仍然牵挂早已烟桥雨雾的民国风韵。“紫檀黄花梨都是贵妇，一见惊艳，再见嫌她过分高华，不耐深交。楠木是清甜的村姑，像周养庵在真如寺废墟破屋前遇见的女子，‘女子方栉，闻声握发出，面黄而好’。香楠水楠都暗黄而带微紫，带清香，纹理柔密是沐毕栉后的秀发；紫楠也叫金丝楠，昏灯下细腻的金丝更是美人茸茸的鬓角。”爱书人眼里好书都有美姬的姿色，绰约中通情达理，也不失诱人的巧妙。
《今朝风日好》里的文章记人记事，笔下有小细节和小情景，最能撩人情怀，也最具笔底趣味。《画（鲁拜集）的人》一篇，谈插图谈装帧谈版本谈老书商故事，都在文章里描述干净。因为想要一本杜赖克画插图的英译本，董桥心思缭绕：“这部书饮誉西方文坛一百五十多年，靠的真是菲茨杰罗的英文译本了。都说译文是借句发挥不是依句翻译，海亚姆笔端飘下一片落叶，菲茨杰罗的稿纸上瞬间是满山的秋色。”这是书迷的书痴语言，叙述得缱绻生动：“听CecilCourt一位老书商说，英国书籍装帧名匠Francis Sangorski装帧的《鲁拜集》最为炫丽，1904年做的一部1906年在法兰克福书展上卖掉了。”董桥追索这则典故，跟随首航的铁达尼在大西洋触冰山沉没，念叨一声：“那部书也不幸海葬了。”董桥于书籍颇多情感牵涉，对书籍的故事与流传大有讲究，淡定从容间自有一番道理：“书籍装帧要有书卷气，要清贵不要华贵，太华贵了恐怕会折寿。我在大英图书馆见过的那部精装《鲁拜集》听说是桑格斯基作坊早年装帧的第三部《鲁拜集》，远远没有前两部奢华，运命境遇果然也安稳得多。”书与人命运一样，悲欢离聚都是天定。对《鲁拜集》原文译文插图装帧感受：“等了好多年也找了好多年，我终于有缘收存一部杜赖克画彩图的《鲁拜集》，是伦敦Hodderand Stoughton1909年出版的布面烫金大开本，二十幅工笔浓彩插图跟菲茨杰罗的妙笔配成绿叶牡丹，随时翻阅都翻得出一缕古东方的神秘情调。”一番扶伊听雨的景致倒也做得美满。原本董桥文章里多情与艳遇都隐约到文字里不事张扬，惟此文记有董桥早期恋情，托付《鲁拜集》念念不忘：“读高一那年我喜欢的一个女同学见了喜欢，我欣然送给她。”少年怀春怀得书情恋恋，难得他要一辈子关心与《鲁拜集》关联的故事，由书展开的各种关于书的细节，述说着“清丽的闺秀读情书的神情甜得要命”，情有所感亦情有所伤。
藉此当知董桥心事旷逸，在老旧故事里顾盼流连，文章洒落出满园春色，红杏欲滴。云姑、萧姨、沈茵、苏二小姐、顾小姐等等，皆娇艳可怜，经董桥笔底清秀多情的文字点染，愈发引人遐思。“李侬浓浓的发髻插着一枝中国的瓷发簪，粉彩缠枝莲纹可爱得要命，霁红、冬青、石绿、天蓝的缤纷衬着她褐里泛金的秀发如梦如诗如画。”西洋美人在董桥笔下也是一派中国情韵，活脱如董小婉。好在董桥所绘佳丽不作浓艳之笔，情绪都只淡淡白描。《情愿她是李清照》里一句“词人迟暮，雨泣鬟冷，心事难寄，那时节，她和赵明诚在静治堂里翻茶校帖的恩爱岁月已是绵邈的往事了”叹惋写意，让人好生羡慕。
董桥写与书相关的文章多见闻与心得，是读书人心仪的那份雅事。书中《最后，迷的是装帧》、《我的初版00七》、《限印版〈七智柱〉》、《追念J・S・P的书房》、《又一部〈伊利亚随笔〉，多好！》、《丘吉尔的背影》、《伦敦书坊记事》等，瞥一眼标题便知董桥的访书诱惑。而书里书外的岁月皱痕，孤柳小桥，都被董桥绘成萧疏有致的明人小品。爱书的胡洪侠在《书情书色》里叙述去年底在香港随董桥逛世界古书展：“董先生在这家店里呆了好久，东翻翻
西翻翻，眼睛和手总离不开那套奥斯汀。我问：‘拍卖会上这套书的价格更贵吗？’董先生说：‘肯定。’我笑着说：‘那就买了吧。’一旁的钟芳玲很严肃地说：‘你开玩笑！哪有这么轻易就买的。’董先生点点头：‘好书啊。太贵了……’”情态举止免不了黯然神伤，隐约还是上世纪70年代伦敦旧书店里飘散的光景，套一句董桥自己的话说：“人生偶然邂逅一件心爱的文玩是幸运，价昂价廉是命运；活该你迷她！”
《今朝风日好》内地作家版与香港牛津版两种，装帧开本皆为盈掌，惟封面色彩有别，牛津版的哑光绿色静谧赏心，作家版的咖啡仿皮则古奥沉矜，别有匠心为的是董桥那番文字：“我们访书读书藏书的情趣从此染上了一层古籍封皮的古色和古香。”作家版书前衬以英国米色骑士刚古纸，内页为仿瑞士蒙肯纸，纸质手感颇佳。内文篇数则两个版本一致，好在作家版修正牛津版十余处错字。牛津版《懂糖的滋味》已收在作家版《故事》里，此集补文《小小一套狄更斯》。牛津版插图原有《冯文凤七言对联》在作家版改为《清初竹雕填词图笔筒》，以四帧清朝文玩对应四帧明代作品。作家版书前那方藏书票选于董桥自藏的十二册《The Life and Works of Charles Lamb》中某一本封面上的彩色皮画，书票中一位绅士坐在满壁的书架前低头静读，神态悠然。董桥迷恋了一辈子西洋古版书，到底还是喜欢老去的景色，以纪念他在英伦拮据而快乐的访书岁月。另可一述的是，作家版制有150册董桥签名编号珍藏版供喜爱“董味”读者玩赏，且有少数几册装订错版流入坊肆，在爱书人眼里，正是“够古旧，够精致，也够董桥”，比之香港牛津版，作家版多出些许趣味来。
《今朝风日好》，董桥著，作家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39.00元
相关图书
《故事》，董桥著，作家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38.00元；
《从前》，董桥著，三联书店2002年10月第一版，1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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