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笔者为一份杂志点评了一篇题为“匿名心理与网络胡来”的文章。该文选自英国的《泰晤士报》,不仅谈到了网络上普遍的匿名现象如何打开了“动粗”的“潘多拉之盒”,让一些最无耻的东西纷纷出笼,还涉及到了“在英国文学里,匿名发表作品有着长久的传统”的话题,并进行了网络与书面的两相比较。但文章短小,
我们知道,在英国文学或文化史上,廷代尔版圣经(Tyndale Bible,首部直译自原文的英文圣经,成书于16世纪上半叶)、雪莱夫人著、号称第一部科幻小说的《弗兰克斯坦》(Frankenstein,by,1816)、丹尼尔・笛福著《鲁宾孙漂流记》(1719)、历史小说家司各特著《罗布・罗伊》(RobRoy,1817)、奥斯丁著《理智与情感》(1811)等著作从表面上看没什么关联,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发表之初,无人知晓其作者为何许人。其实,那也正是我们目前奉为英国文学经典的绝大多数著作或诗歌曾经的普遍历程。《匿名》列举了英国文学史上另一些相关的有趣例子。1726年的一个深夜,有人将一个包裹丢进了一位出版商的住处,里面装的是《格列佛游记》的一个节选,还附有一封署名为“里查德・辛普森”的信,信中自称为“莱缪尔・格列佛的表亲”,提出若三天之内能付酬200英镑即可得到整个故事的版权。该手稿作者乔纳森・斯威夫特甚至还雇了个人为他抄写此信,以免自己的笔迹让人辨认出来。同样的“诡计”也为沃尔特・司各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1771-1832)所采用,他甚至在王室面前也不愿承认自己就是“威弗利”系列历史小说的真实作者,直至后来因债台高筑被迫大量写书以稿费偿债时他才被迫说出真相。18世纪的一位书评作者称当时匿名发表的一部长篇哲理诗《人论》(Essayon Man,1733-1734)为“上佳”作品,并说与像蒲伯那样“最下流无耻、道德败坏”的诗人形成鲜明对照。但《人论》的真实作者恰好就是蒲伯本人!夏洛蒂・勃朗特曾用柯勒・贝尔(Currer Bell)笔名发表作品,并坚持说“我既非男人也非女人,来到你们面前的仅仅是位作者”。当时有篇关于《简爱》的书评就断言:“尽管女性也曾写过历史小说、战争小说以及旅行记,但没有哪位女性能写出‘简爱的自传’。”就在此前的30年,有位书评作者称“《傲慢与偏见》文笔睿智,不可能由女性写成”。《匿名》的作者还谈到了在英国文化史上书评匿名的传统:你永远也不会清楚评论者是作者的最亲密朋友或死敌,甚至还可能是作者本人!据说在英国传记作家鲍斯威尔、小说家司各特、乔伊斯、安东尼・伯吉斯(Anthony Burgess,1917-1993)都曾为自己的新书写过书评发表。因此,后来有人抱怨说:“今天几乎所有的批评都是以熟人之间的吹捧去追求公开的影响。”看来,我们也不必为今天中国文化界书评普遍的“广告化”而过分担忧了。当然,当时也并非所有的匿名评论都是“歌德”,尖锐的批评甚至漫骂等人身攻击也不乏其文,以致招来作者的反驳反击甚至决斗挑战也时有发生。顺便说一句,像《泰晤士报文学副刊》这样专门登书评的刊物,从1902年创刊起文章都不署名,一直到1974年才放弃这个传统,改为一律署名,这可能是公民的言论自由更受到法律保护的结果吧。
到了20世纪,文学匿名基本不再被认可。若一位作者不用诸如理查德、朱迪的名字署名,那就不会有出版商与他们签约。比较近的例子是托比・福沃德牧师(Rev To by Forward)设法摇身一变为亚洲作家“雷希拉・汗”,结果激怒了英国女性专业出版社Virago,把他S她的书全化为纸浆。其实,真正的匿名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在该作者成名后能一直隐身那更是罕见。正如本书作者所说:“我们的想象一旦被点燃,我们难免会去寻觅那个点燃者。”再说,长期以来,对文学的阐释在很大程度上为作者的状况所左右,这就导致了对揭示作者真实身份的无穷热情,而圈内人更是对此津津乐道,因此躲在“遮掩传统”后面的作者充其量不过是“去除了真正伪装的匿名人”。其实,匿名或假托这个传统在网络这个虚拟的空间里得到了最彻底的继承,不久前伦敦的一位网名为“白昼美女”的应召女郎用“身体写作”就引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某位作家的作品被“重新发现”往往有许多契机,诸如作家去世、周年纪念、获奖、新理论乃至被著名导演改编成影视剧。大家都知道,李安的最新电影《色・戒》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小说。该电影不仅在西方媒体上引发众多的影评与报道,而且还让这位成名于40年代的上海后几乎在完全的隐居中于1996年在大洋彼岸的落杉矶故去的中国女作家引起了国际的关注。与此同时,国际出版界也赶来凑热闹。其中之一就是英国企鹅出版社新近出版的两个张爱玲的中短篇小说集译本:《倾城之恋及其他故事》(Loveina Fallen City and Other Stories,321pp.)与《色・戒及其他故事》(Lust,Caution and Other Stories,158pp.)。前面一本收录了她的11个作品,其中一篇由作者张爱玲本人(英文名为Eileen Chang)翻译;后面一本收录5个作品,包括标题小说“色・戒”,全是首译。有位英国人为这两部小说集译本写了篇书评,题为“麻将与鸦片”,概括性地叙述了张爱玲小说的主题、风格的独特性,并简要地分析了集子中的四篇小说――《金锁记》、《倾城之恋》、《封锁》与《茉莉香片》。在分析《倾城之恋》时,该文作者称,“在描写欲望的复杂与神秘时具有亨利・詹姆斯的风格,在对待人类生存斗争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上又像是存在主义的。”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张爱玲毕业于上海的教会中学和香港大学,有良好的英文与西方文学的素养,由此接受了西方小说的影响乃至现代的历史观念和文化观念是完全可能的。在分析《茉莉香片》时,这位洋人对张的一些华洋杂错的比喻特别感兴趣,如其中把婚后妇女的生活不是比喻为“笼中鸟”,而是“屏风上的刺绣鸟”。张爱玲小说在70年代末以来重新得到了中国读者的青睐,但由于国别与语言问题,这次推出的16篇(尤其是其中的首译作品)在世界文学界基本上尚属于“被重新发现”,但相信是完全值得他们一读的!
最近读到一篇关于英国广播公司(BBC)广播三台的特色节目《希腊与拉丁之声》(Greek and Latin Voices)的介绍评论文章,内心颇有感慨。文章说,BBC广播在过去的85年历程中比起任何其他的媒体都更重视让典籍与经典文学永远萦绕在广大听众的耳际。尽管电影大片的潮流像走马灯式地变换着,广播却对古希腊、罗马文化表达着从不间断的忠诚。广播三台在历史上传播古典戏剧等等的辉煌暂且不谈,即使在经费不足,广播电视纷纷转向智力测试、游戏、生活秀等娱乐节目的今天,它还是坚定地走高雅文化之路。《希腊与拉丁之声》便是三台最近投资的一个系列节目,每周讨论一位古典作家,每次节目是4个15分钟的谈话,分别由来自学术、批评与创作界的专家主讲。这样下来,据说BBC广播就可以自豪地宣称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古典文化的主题尚未在节目里播过了。令人惊讶的是,2006年三台居然还用拉丁文播过古罗马作家老普林尼成书于公元77年的《博物志》。评论者认为《希腊与拉丁之声》这种阳春白雪节目的成功播出源于节目制作人与学术协调人的热情,这次协调人可谓是德高望重,一位是牛津大学的希腊主讲教授,一位是伦敦大学拉丁文教授。据说,这次节目与往常也有所改革,如与开放大学(英国的成人高校)合办、通过电台网站联接提供所谈古典作家的背景材料、谈话本身少了学究气,增强趣味性,力图让听众有如同进入本科生课堂的感受。由此不禁要反观我们自己的广播电视节目。记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阅读与欣赏》、《小说联播》与中央电视台《读书节目》等文学经典节目,让几代人接受其熏陶,获得艺术享受,尤其是方明抑扬顿挫的古诗词朗诵、李野墨娓娓道来的文学故事令多少人感动过,至今仍历历在我眼前。然而,现在它们均已停播多年了。即使像《子午书简》、《电视诗歌散文》这样曾以配乐、配素雅画面进行经典朗诵为主的节目,现在经过多次改版,也不再重视内容的高雅与声音的艺术了。文化经典节目在当今的中国一定不能创造高收听S视率与商业回报,但它却代表着五千年文明的民族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