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学术空气很浓,学术讲演几乎天天都有,有时一天还不止一场,有文艺的,学术的,时事的。还有些文艺表演,如诗歌朗诵、音乐欣赏等,活动多在白天。我在西南联大期间有时选择地参加。
徐悲鸿谈画
徐悲鸿先生由欧洲经苏联回国返母校,过昆明,联大学生会请他讲演。
焦菊隐谈二战时期的英国人民
纳粹德国首先发明飞弹(后译为导弹)V1、V2,利用它攻击伦敦,造成大量居民伤亡,建筑被毁,危及交通,市内道路通行天天改变。当时伦敦一家大百货公司遭到飞机袭击,屋顶炸穿,被开了天窗,但仍照常营业。公司门口布告:Open as usual。第二天又被炸了,屋顶的破洞更大了。百货公司又公告:More open as usual。英国人民巧用Open这个双关语,more open既表示对敌人的藐视,又体现出伦敦市民的乐观幽默性格,遭炸而不气馁。居民生活用水、食物均按定量配给。洗澡规定只能放半盆水,无人监督,市民都能自觉遵守。丘吉尔70岁生日,配给部多发给半磅茶叶,附言说,为了祝贺您的生日。像丘吉尔这位英国战时最高统帅也并不比一般市民特殊。
法学院一位教授在昆中北院作世界形势报告,分析德苏不会开战,有四条根据,先讲了两条,中间休息二十分钟。恰好这时街上报童叫喊“号外”,“号外”,“德苏开战了”,“德苏开战了”。主讲人颇感尴尬,宣布下半不讲了,提前结束。其实,世界风云变幻莫测,一介书生仅仅根据报刊、文献提供的有限信息资料去做判断,结论有误完全可以理解。后来二战记载德国出兵进攻苏联,连斯大林还判断失误,何况远离实际的东方学者?这位教授照常受到学生们爱戴。
学术讲演
西南联大人文学科专家云集,学术风气活跃。北大文科研究所罗常培教授积极组织,领导。联大还有许多学术社团组织,也经常开展各种学术活动。我听过的学术讲演,现在记得清楚的有汤用彤先生的“言意之辩”。向达先生的“唐代俗讲考”,介绍唐代的寺院培养一批能言善道的僧人,以讲故事的方式,向群众宣传佛教信仰,讲述因果报应,听讲者听得入迷。冯友兰先生讲“禅宗思想方法”,说禅宗的认识论用的是“负的方法”,用否定的词句表达要肯定的意义,以非语言的行为表示要表达的意义,“说就是不说”。讲演散会时,天气转凉,冯先生带了一件马褂,穿在身上,冯自言自语地说,“我穿就是不穿”。这部分内容收入了他的《新知言》一章里。贺麟先生讲《知行合一新论》,对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孙中山的“知难行易”,有所发挥。低层次的“知”和低层次的“行”是合一的;高层次的“知”和高层次的“行”是合一的。他说大学教授运用大脑,是大学教授的“知行合一”,舞女运用大腿,是舞女的“知行合一”。主持讲演会的汤用彤先生宣布散会时说:“我们运用大脑完了,也该运用我们的大腿了。”《知行合一新论》收入他的《会通集》。
化工系陈国符先生在德国专攻造纸,他业余常翻阅我国道教全书《道藏》,有一次讲演会上他讲“道藏源流考”,这是他探索道教的开始。他这项业余爱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后来逐渐深入,其成就和影响超过了他的化工造纸专业。他开辟的新蹊径受到国内外同行的称道。他讲一口乡音浓重的常熟方言,不好懂,喜欢用强调副词“交关”,讲一两句,就出现一次“交关”。有一位听众,散会后走在路上还喃喃地说,“他的话交关难懂”。
西南联大的学术讲坛,也吸引了外省学者的兴趣。重庆中央大学历史系黎东方教授到昆明讲“三国历史讲座”,租用省党部的礼堂,售票讲演,送给联大历史系教授们一些票。姚从吾、郑天挺等先生都去听过,我也分得一张票。为了适应广大听众的趣味,黎东方先生讲历史故事时,经常加进一些噱头。讲三国时期吕布与董卓的矛盾,把三国演义的一些情节加以演绎:“吕布充当董卓的贴身侍从武官,住进相府。吕布就在客厅支了一只行军床,这样与貂婵见面的机会多了,随便谈谈三花牌口红的优劣,谈得很投机……”由于黎东方善于随时加进一些“调料”,他的讲演上座率不错。听说他在重庆的讲座也很受欢迎。我只听过他一次讲三国,在散会回来的路上,与姚从吾先生随走随聊,认为用这种方式向一般市民普及历史有长处。但这只有黎东方教授特有的天才能办到,我们学不了。
这些琐事,说也说不完,只可作为茶余饭后闲谈凑凑热闹。事隔六十多年,记忆犹新,愿与西南联大校友分享逝去的生动活泼的一段生活。 (西南联大北京校友会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