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阅读并不乐观。我承认。“而对诗歌的阅读,可能更显粗陋和不堪。”为什么?乌鸦说:“是诗歌远离了读者。”麻雀叫嚣:“那是读者疏远了诗歌!”在我看来,诗歌与读者之间,并不存在一方疏离另一方的问题。诗歌与读者之间,不是恋爱关系,不是必然的相互吸引的关系。诗歌与读者之间,更像一对仇敌,相互漠视,
作为一个诗歌写作者,从内心深处我渴望自己的诗歌能够像杜甫一样拥有广为传诵的荣耀,但就自己所一直克制的理性而言,我总在祷告自己的诗歌能让自己更宽容一些,让自己的每一首诗歌都能自由地去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然后不带遗憾地死去;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要逼迫,不要强求,不要奢望,有写的能力,已是上帝独特的赐予和眷顾的幸运,而至于能否触摸到温暖或寒冷的眼神,却只是在深夜与流星相遇的偶然。
我憧憬一种没有霸权的阅读。在阅读的门类里,没有任何形式能够有读诗名目如此之多的冠冕堂皇和华丽光环。诗歌是高贵的,诗歌是文学中的黄金家族。对于如此的信仰我深信不疑,对于怀抱如此信念的人我充满敬仰。但我不希望这样一种信仰成为阅读的负担,不希望如此的信念演变为一种粗暴的教条。我相信只有很少的人如此,但我不愿意看到,哪怕只剩下一个人还在坚持,我都要去劝说。
我有两位过去是诗友现在是朋友的朋友,他们先是以各自不同的原因远离了诗歌的写作,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又以各自不同的形式替代了诗歌的阅读。每每相聚,他们总在遗憾,总在叹息,逝者如斯夫,诗歌的阅读不再矣。他们忧郁的眼神让我看到了真诚,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们备受折磨痛苦的内心,我竟然还可莫名地感到他们是在向我这个惟一幸存者致歉和忏悔!在度过几日短暂的虚荣之后,我不仅陷入了深深的疑惑,而且总为之而感到万分惊恐:作为被阅读的诗歌是荣幸的,但作为诗歌阅读者的我们却是太过于不幸的。
我相信在中国有难以计数的曾经写过诗而现在已不写作诗歌,也很少阅读或几乎已不读诗歌的人,我相信与我两位朋友怀有类似情结的人更是“沉默的大多数”。我希望我与他们一道能够与诗歌保持一种健康的关系。我们为什么不能离开诗歌,我们为什么不能不读诗歌,我们的理由为什么就不能说服自己?只要我们与诗歌相遇一次,或许已经足够。我们的青春已为诗歌付出太多,我们需要喘息,我们不一定需要诗歌“钳制”我们的一生;对于诗歌,我们可以相濡以沫,但我们不需要太多生硬的规定;如果诗歌之矛已刺穿我们的生命,我们为什么不能蜕变、新生?
我迷恋一种与诗歌温暖、亲密的阅读关系。前些日子,诗人潞潞在自己新建的博客上贴出了许多幅诗歌摘抄本的单页照,那是青年诗人张乐朋从各类与诗歌有关的报刊搜集并抄录的潞潞《无题》组诗的手写本。看着这些图片,诗人潞潞写道:“乐朋一直没有太好的写作条件,他说他有三本诗抄,抄写他认为出色和优秀的诗歌,他说其实手书别人的诗歌,等于是一次深入研读,并不是刻意而为,直到有了电脑上了网,他才停止抄录。今天他传来这些图片,我看了很感动。――他书写的认真工整,还有批注,尽管看不清,但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无题》诗的另外一个版式。”
从此,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别样的诗人与诗人之间的纯洁的关系,而就阅读而言,那些工整的诗歌手抄本难道不正是诗歌阅读的深沉魅力所在?多么美好的感动,这或许正是诗歌与阅读之间所应默契配合共同到达的彼岸。那里,是“草木般的清宁”;在那里,有恋人般的倾听与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