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下午二时许,午休起来正准备上盥洗室,突然感到脚下地板猛烈摇晃,室内门窗和玻璃书橱也哗啦哗啦震颤起来。“地震!地震!”我下意识地冲老伴喊。摇晃、震颤越加厉害,我们相扶相依才勉强站稳。眼见一些小家具开始移位,不少书籍和摆设掉到了地板上,耳畔的空气里还回响着阵阵轰鸣声。顾不得电视机和
汶川大地震波及成都以及本人经历的细节毋庸赘述。还有这些天全国同胞和海外游子的心灵都同样受到了剧烈震撼,感动和感悟的话语也就留给震区以外的朋友们去书写吧。我只想说一说自己十多天来在成都的亲身经历和感受,目的是将个人这独有的收获捧出来与大家分享、回味。
成都距离震中汶川县约90公里,比起北川等重灾市镇还要近许多,虽说它主城区几无损毁,但成都市民所受惊吓着实不小。特别是我呢偏偏又栖居于自鸣得意的“远望楼”,情势不能不讲就更加严重和可怕。
“远望楼”位于川大竹林村小区东南角。回想七八年前有机会迁新房,同楼的年长教师纷纷自上而下,惟独我反其道而行,从原住的四楼晋升到了七楼。原因无他,除去从小爬坡上坎惯了的重庆人根本不把走楼梯放在眼里,还有年老气盛:常言道人老先老腿,六十来岁便早早停止爬楼,那真的就会很快老起来,再想爬也爬不动喽。事后一说起我和老伴住在七楼,亲朋好友没一个不摇头;然而,等到他们终于一个个气喘嘘嘘地登临寒舍,在我带领下转了一圈之后,却无不心头豁然开朗,继而赞不绝口!
现代人不是以能花钱旅游,能登高望远、寻幽揽胜为潇洒、快慰么?我住七楼每天都能凭窗远望。伫立在我这“远望楼”的南窗之前,朝右可以俯瞰波光粼粼的锦江和横卧在江上的九眼桥,细数像玩具汽车似的在桥面上跑来跑去的大小车辆;往左可以纵览由霍英东先生捐资修建的学校体育中心,欣赏在绿色场地上踢球、跑步的男女健儿们的英姿;气朗天青的日子,白昼更可远眺体育馆背后天际线上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入夜则能仰观苍穹中的点点繁星,以及四野楼宇上的闪闪霓虹……总之,永远是一派生气勃勃、蒸蒸日上的景象。
还有一个四季开花的屋顶花园哪!在园中我可以独享或与亲友分享大都市难得的幽静,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声放音响,可以跟老伴翩翩起舞,可以一个人引吭歌唱!成都被誉为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我将“远望楼”视为自己在这城中的乐园和自由小天地。七年来,我于此潜心著译,自由自在地享受着成都人的悠闲生活。近几年常住在国外,每当快要回来登临我的“远望楼”时,心中总会充满喜悦。
谁知天有不测,自打本文开头描述的那惊魂一刻起,情况变了!
坐在电脑前听见救护车呼叫着疾驰而过,站在花园里头顶上不时响着飞机和直升机的轰鸣;凭窗遥望,眼见足球场的绿草地上满是斑驳零乱的临时地震棚……此情此景,心思便不由得飞向那个叫汶川的正在受苦的地方。大震的当晚,全校的宿舍楼都黑灯瞎火,我也被逐出乐园,裹着棉衣撑着雨伞在草地上凑合了一夜。天一亮便迫不及待地赶回家里,可又得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时刻准备出逃,也真好几次在感觉到余震时逃下了楼。然而余震何其多!所以时至今天,仍有不少人晚上住在帐篷或汽车里。
可我呢,又犯了年老气盛的毛病,任随在国外的女儿和身边的亲友、学生怎么提醒、动员、劝告,我还是要睡在自己乐园中的床上,虽说夜里不少次地让震颤的门窗惊醒。我坚守在“远望楼”,一是相信科学,心想成都既不处在地震带也不属于余震区,不会出大问题。再说,震区有那么多民众、军人、医生、记者和志愿者甚至国家领导人在出生入死,我这个老头子未必就不能稍稍效法一下人家的大无畏精神么。否则,有朝一日真的面临严峻考验,我还活不活呢!说到这里,我更加爱我在成都的“远望楼”了,因为较之生活在低处和远方的人们,我住在楼上对汶川大地震有了更加真切和实在的感受,我的身心跟正在受苦的同胞有了更强的共振共鸣。
说到共振共鸣,我忍不住还要讲讲这些天的另一个经历:这十来天,我和老伴在“远望楼”中收到了空前多的电邮、电话和短信,或来自德国洪堡基金会、欧洲翻译家协会和巴黎的朋友,或来自北京、上海、南京、重庆、广州的翻译界、学术界和出版界的朋友,或来自我们的亲友、同学和学生,真可谓天南海北,但内容却只有一个,都是关心我和家人在地震中的安危,表达对我们的慰问――不,错了!应该讲是关心整个成都和四川的安危,表达对所有成都人和四川人的慰问!须知经由各种途径和机缘,人家结识的虽说只是我们个人,这次在危难中却把我们当作成都和四川的代表,以对我们的关怀和同情寄托对于汶川和整个四川灾区的关怀和同情。因此,我认为有必要代表我的四川和四川老乡,以此文向关心我们和四川的国内外朋友,表示诚挚、深厚的感激之情!
2008年5月25日午后4时35分,收笔于发生在青川县的6.4级余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