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日文版译者泉京鹿与作者余华
今年6月,日本著名的文学出版社文艺春秋社将隆重推出余华长篇小说《兄弟》的日文版。在特为日文版撰写的自序中,余
泉京鹿,1971年生于日本东京,很多日本人以为这是她的笔名,其实不然。这个父亲给予的名字似乎注定了她的命运将与中国、与文学联系在一起。这个名字既像日本人的又有点像中国人的,而她恰是生活在中日之间,有三分之一的人生是在中国度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比例还会增加。另外,“泉京鹿”的日语发音与日本现代著名文学家“泉镜花”完全一样。实际上,泉京鹿的人生也确实与文学有不解之缘。大学时代她主修的专业是日本文学,而现在则走上了中国文学的翻译之路。
泉京鹿的第一本译作是周国平的《妞妞》。2002年,在旅日作家毛丹青的引荐和鼓励下,泉京鹿开始尝试《妞妞》的翻译。虽然《妞妞》的作者是专门研究哲学的学者,但打动泉京鹿的却并非书中的理性思考,而是浸透在字里行间的深挚情感,是一个父亲亲眼目睹爱女生命消逝的彻骨悲恸。这种情感是打破国界的。泉京鹿将内心的感动倾注于日文之中,一年后,《妞妞》在日本出版了,并且迅速卖出了7000册,这在日本已是相当不错的销售业绩。这本曾以中文感动了无数读者的作品又以日文再次感动着日本人的心。
自《妞妞》之后,泉京鹿一发而不可收,在5年时间里先后完成了卫慧的《我的禅》、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直到余华的《兄弟》等7部作品的翻译。她把翻译看做最艰难而又最富魅力的工作,希望通过翻译成为作品最深入的读者,也成为作者最深刻的理解者。为了翻译,她有时平均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泉京鹿形容从事翻译期间自己的生活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从整日说个不停到全天安静无语,从有声的语言世界进入到无声的文字天地。接触中国文学翻译之前,泉京鹿先是在一家日本广告公司的驻京办事处工作,后来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协助日本媒体在中国的采访、拍片等,有时她不得不在中日双方人员之间进行口译,连吃饭的时间都一直在说。但文学翻译使她得以远离人群,静静地享受文字带来的无限遐想的空间,细细地体会每一个字符背后蕴涵的深远意味。
其实,学生时代的泉京鹿从没想到自己会来中国,更没想到会跟汉语打交道。她认为自己在语言方面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天分,无论是第一外语英语还是第二外语汉语,成绩都不理想。1991年夏天,她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赴京短期留学,原因是认为自己将来绝不会到中国旅游,但是却意外地迷恋上了北京这个陌生的城市。1994年,带着莫名的冲动和拂之不去的牵挂,带着打工的积蓄,她到北京大学进修了两年,之后便留在了北京。可以说,泉京鹿是跟着感觉走到了北京。同样,她的汉语也更多地是利用在北京的实地生活依靠感觉模仿而成,而不是通过课本上的生词、语法借助理性背诵而成。
正因如此,泉京鹿在翻译中也首先通过感性来体会语义和理解作品。她所依据的不仅仅是中文文本,她常常要会见作者,从作者的举手投足中把握其风格,她还去探访小说中的现场,从环境风物中感受那里的氛围。所以,泉京鹿的译文不同于那些专治中国学的学者或研究中文的教授,少了一些一本正经的生硬滞涩,多了一份贴近生活的柔和流畅,充满了真切的感触。那种直观的、置身其中的现场感是远在日本的翻译专家们所难以拥有的。
但是,泉京鹿的翻译绝非仅仅依靠感性,在她字斟句酌的审慎与细致中、在她对翻译对象的精心挑选中,都折射着理性的思考。翻译《妞妞》时,为了准确地表达书中大量的医学术语,泉京鹿专门请自己的老师从日本寄来了许多词典,并且反复求教于在日本国际医疗中心以及在北京医疗机构工作的日本友人。此外,如何把呀呀学语的幼儿语言转换成生动、自然的日语,泉京鹿也颇费心思。汉语原本就比日语简短许多,儿童语言则更是片段、零散的,翻译时如过于简单就会造成意义的缺失或模糊,但如过于周详则易丧失原文语言的稚拙与可爱。翻译既是对外语水平的考量,也是对母语素养的检验。为了使译文准确到位,泉京鹿不但向中国人请教汉语,而且还向日本人求教日语。有时她会不厌其烦地向日本出版社的编辑反复说明一个汉语词汇或一句中文的意思,直到恍然大悟的编辑脱口说出最为恰切的日语。虽然身在北京,但泉京鹿每天都要保持一定的日文阅读量,目的就是让自己的母语不失鲜活和丰润。这无疑是充满理性的决定。
《妞妞》在日本图书市场获得成功后,泉京鹿的翻译局面逐渐打开,这使她拥有了选择作品的自主权。她开始有意识地寻找能够反映中国社会的历史变迁、反映中国百姓的日常生活的作品,她认为“小说是了解中国的入口”,决意通过文学翻译为日本展现一个真实的中国、一个生动的中国。于是,她发现了余华的《兄弟》。《兄弟》的上卷“文革篇”和下卷“改革开放篇”,将西方历经400年完成的国家、社会和人的巨变浓缩在了中国短短40年间兄弟二人颠沛起伏的命运之中。泉京鹿彻夜不眠地读完了这段极尽残酷与温暖的历史,迫切地想要“把那些难以言表的震惊与泪水与欢笑与非理性全部一股脑地呈现给人们”,“想要让无论讨厌中国还是喜欢中国的人,无论不懂中国抑或渴望更加了解中国的人,都来阅读这本书”。(泉京鹿《解读余华的〈兄弟〉》)为此,泉京鹿多方奔走,联系出版社,还专门写了10余页的内容简介并翻译了部分段落,最后终于把《兄弟》引入了已少有人读书,更少有人读厚重之书的日本。
余华对即将与《兄弟》见面的日本读者们说:“《兄弟》来到了日本,如果你们遇到了它,并且通过阅读了解了它,那么它在日本的人生道路也就正式开始了。”(《兄弟》日文版自序)当年,是妞妞这个早已逝去的中国小女孩以她不灭的灵魂开启了一个日本女性的翻译之门;如今,又是被《妞妞》感动的这位日本女性以她感情充沛而又优雅精当的文字拉开了中国《兄弟》在日本的人生序幕。
当中日之间走过了破冰、融冰、迎春、暖春的历程时,穿梭在中国大地和日本列岛、活跃于文学艺术与大众传媒之间的泉京鹿女士,将继续以她的感性和理性架设中日之间文学交流与文化理解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