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奥运，更看“看奥运之人”

2008-08-0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陈平原 我有话说

抢在骄阳似火的七月底，回到我长期工作生活的北京，朋友问，是不是为了看奥运？回答：是，但又不全是。在我心目中，可看的，不仅是异彩纷呈的比赛场面，更有万千“看奥运之人”。不用说，这是在挪用晚明文人张岱的《西湖七月半》，但又有所变通。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这话痛快，但未

免太刻薄了一些。文中之“我”，扮演观察者角色――从达官贵人的摆阔，到小名士的作态，再到高人的澹定，全都尽收眼里。看月“仪式”结束，众人各自归家，这时我辈雅人方才登场。那前一段呢，你若不在西湖，如何观察并评说五类看月人？其实，那一轮普照天下的皓月，你想躲都躲不掉的。所谓月色苍凉，东方将白，连韵友名妓也都走了，这时候，“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说到底，也是一种“参与”，只不过更看重自家的感受而已。

我没张岱那么决绝，并不回避热闹的比赛场面，大球小球、田径体操、游泳击剑等，能看的都看。没有特殊爱好，也不“排斥异己”，这一听就知道是外行。由于自身条件所限，自有记忆起，从不以“运动”见长。除了中学毕业前夕那次运动会，因同学报名很不踊跃，让我有超水平发挥；其余的比赛，全都只能充当优雅的“看客”。我能欣赏运动之美，而且常常“移情”，畅想自己也变得“更高更快更强”。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热闹来自场内的仪式、场外的造势，也来自媒体的刻意渲染，还有公众的“附庸风雅”。像我这样平日不怎么运动的人，现在竟也临时抱佛脚，津津有味地阅读有关奥运的书刊，以及各种有影没影的“看点”、“花絮”与“金牌大猜想”。可也正是无数像我这样的“外行”的积极参与，才有历届奥运的轰轰烈烈。

奥运来了，能有机会亲临其境者，大都格外兴奋。对于如此“幸福感”，我能体悟，但并不格外羡慕。除了买票难，怕拥挤，还因视力不好，更适合于在家看电视直播。我当然知道，“现场感”很重要，那些亲自见证某一场伟大比赛的观众，很可能为此而“喋喋不休”一辈子。没机会在现场摇旗呐喊者，也自有“看奥运”的秘诀――时间、空间以及心理上的距离，使我辈更能以“平常心”以及“审美眼光”，轻松自在地观看每一场精彩的比赛。我当然期待中国队拿奖牌，但不希望跑在中国人前面的全都意外地摔倒，或者尿检出了问题。

你问我想看什么？我想看获奖者的欢天喜地，也看失败者的落寞与悲泣；看警察的严阵以待，也看公众的狂欢与无羁；看五星红旗不断地冉冉飘起，也看“示威区”可能出现的抗议身影；看万众瞩目的“鸟巢”“水立方”，也看远离“奥运专用道”的市井与街巷；看北京奥组委的责任、利益与掌声，也看普通民众为奥运安全所付出的代价。当然，我知道，所有这一切，都取决于电视镜头的捕捉、筛选与过滤。

如此说来，我不仅看奥运，看“看奥运之人”，还看那些让奥运得以“如此呈现”的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文化自信以及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