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普眼中的世界》,[美]约翰・欧文著,张定绮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7月第一版,35.00元
世界如何在文学自我虚幻的想象中得以展开?《盖普眼中的世界》的标题本身就蕴涵着
他的出生的故事,可谓惊世骇俗――一个出生豪门,有着执着独立意志的母亲,愿意要一个小孩,但不愿因此让一个人分享她的“身体或人生”,因此选择与一个要断气的军官发生关系,产下盖普。也许,这种勇于突破世俗的羁绊,寻求独立的基因,就此植入盖普的一生。
他经历过小男孩共有的淘气与冒险,经历过高中生共有的对性的好奇与释放,经历过从青涩的写作到豁达的创作的转变。他试图将生活融入创作,而创作本身也微妙地影响着他的生活,从最初随母亲在欧洲旅行时那少年朦胧的想象与写作,到对暴力,茫然与狂乱的人生栩栩如生的再现,再到最终宽容而平和的叙述。在某些层面,《盖普眼中的世界》与西方传统的成长小说如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等一脉相承,却没有《艺术家青年时的画像》那种神话主题的铺陈与激情――乔伊斯说过,他要将“日常生活的点滴升华为光彩夺目的事物”。而在《盖普眼中的世界》中,讲述的不再是乔伊斯笔下一个与高高飞翔在天空的古希腊英雄同名的现代艺术家的现代神话故事,而是一个细致描写一个只有普通名字的美国作家的33岁的真实生命。它少了《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在结尾处那高昂的宣言:“欢迎你啊,生活!我将千万次地拥抱经验的现实,在我的灵魂深处锻造出我之民族尚未被创造的良心。”约翰・欧文在《盖普眼中的世界》曾借编辑吴尔夫之口不无反讽地说过“这年头,你要不是被当做时代的声音,就是被批判得体无完肤”。他写的是一个更加个体化的故事,但同样也就不必面对那从高空跌下的英雄在《尤利西斯》里的消极,无奈,困惑与迟疑。它所呈现的也不是由生活点滴所升华的夺目光彩或被锻造出的虚幻,而是生活点滴本身,但这生活原初的点点滴滴,并未幻化成横跨天宇的彩虹,却在细细回味与思索中,于平平淡淡中,每一滴都折射出对生命真诚的感悟。
但是,这对生命真诚的感悟,并非以事实罗列堆砌的形式存在于小说中,或如大多数读者所预期的那样,简单地由一个艺术家成长的哲理化公式演绎开去。这个世界虽是盖普看见的世界,但却非他一人所有,而是由他延伸开的不同的人的同一个世界。它渗透在各个人物的行动中,以一种拼图形式展现,演化成不同人物不同的故事,让读者窥见作者对这万花筒般世界多向度的思考。盖普的母亲拒绝富有家庭安排的读书,社交,成婚的老路,在家人与社会种种猜测中,执意从大学退学,靠护理为生,独立抚养盖普,后又通过刻苦自学与写作,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女性主义作家。盖普对性有着强烈的兴趣,却又逐渐由一个充满着青春期冲动的男孩成长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从走入他生活的女性与孩子中学会了做一个富有责任感的男人,竭力保护他的家庭不受各种危险的伤害。他的好友之一,罗贝塔选择变性而遭人白眼,却依然坚持其选择……正如《纽约时报》所评述的那样,“透过形式上的千折百回,这本小说是研究女性运动时代的家庭生活,同时还是探讨现实如何被想象所扭曲的论文。欧文先生讲故事的才情如此卓越不凡,以致他能以耸人听闻而且没有结局的通俗情节剧,忠实完整地重建我们的时代。”
是的,没有结局,而世界却被忠实地重建。在童年的盖普屋顶遇险时,训导长鲍吉奋力扑救,结果接住的却是由屋顶坠下的鸽子。他后半生心中的幻念是:他接住的是从屋顶掉下的盖普而非一只鸽子。但是,盖普温暖地回忆道:“心地善良的鲍吉到了晚年,接住鸽子的那一瞬,对他的意义跟接住盖普是一样。”在这个千变万化的世界里,接住的可能是盖普,可能是鸽子,也可能甚至什么都没有。被寻找到的终极意义本身已经不重要,意义在母亲,在盖普,在每一个人的行动中。
或者,按照盖普常引用的古罗马皇帝奥勒留的话“人生在世,一生不过一瞬,生命变幻不居,感官犹如微弱星火,肉体无非蛆虫饵食,灵魂乃不安的旋涡,命运一片黑暗,名誉难以捉摸。到头来,有形肉体似水循环复始,灵魂尽成梦幻泡影”。一代又一代的人在他或她的世界里出生,繁衍,消失――每一个人的故事也许无法复制,但却可被他人阅读与感悟。每一个人的叙述也许颠覆着我们对固有世界机械的想象,但却丰富了我们对未知世界生动的理解。一生不过一瞬,但不安的灵魂在一瞬间的人生中所迸发的微弱星火,却照亮了自我的存在,也照亮了其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