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对很多中国人来说,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对象。
教皇既是世界上最小的国家――梵蒂冈的元首,又是全世界11亿天主教徒的精神领袖。
中国对“教皇”一词的翻译很有特色。教皇(pope,papa),原意是“爸爸”,是基督教早期一般神职人员的尊称,后来演变为罗马主教的专称,就如中国的“朕”,本
如果想了解教皇史,兰克(又译朗克)的《教皇史》是一部很值得看的书,这也是公认的兰克最重要的两部著作之一(另一部是《宗教改革时期的德国史》)。196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朗克<教皇史>选》,但居然只选译了一位教皇――席克斯特五世(1585-1590),为什么单单选择他,引起了我的兴趣,认真阅读他的事迹,发现他正符合对“教皇”的翻译含义及其产生的角色期待。
席克斯特五世原名菲利克斯・庇利第,出身卑微,是巴尔干人逃难到意大利的移民的后裔。小时候,上不起学,正好有一个本家的叔叔是方济格会的修士,愿意替他出学费,他才得以上学。十二岁时,他也加入方济格会,在那里,学习十分刻苦,经常在圣餐前面燃的灯下看书。经过对神学等全面的学习以后,他辩论的天赋逐步表现出来,开始崭露头角,从而引起了修会高层的注意。
不过他发迹的关键在于1552年的一件事。在他布道时,有人秘密将写满异端思想的请愿书送上来。这正值新教和天主教斗争非常激烈的时期,他立即将请愿书送到异端裁判所,受到大裁判官米开尔・吉斯莱利的赏识,而吉斯莱利即后来的教皇庇护五世(1566-1572)。
面对新教的蓬勃发展,天主教会内部改革的声音也非常强烈。他试图改革修会,却被赶出修会,但因祸得福,获得了教廷日益得势的改革派的赏识。他被庇护五世任命为方济格会的总监督,因此得以大力推行改革。修会的一些重要职位此前都由主教代表掌握,他将此废除,恢复了各主教区的权力。1570年,庇护五世提升他为枢机主教。他的博学,及其表现出来的谨慎使他与前几任教皇派系的枢机主教关系较好,为他通向教皇宝座铺平了道路。1585年,枢机主教们开会选举新的教皇,未经计票而是一致拥戴他成为新的教皇。
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强硬手段以严酷刑法惩罚盗贼,整顿恢复了教皇国的秩序。在他加冕的前一天,有四个年轻人因为违背禁令携带了火枪被捕,有人来求情,他答道:“我活着的时候,每一个犯人都必须被处死。”当天,这四个人就被绞死了。在他的统治任期内,每天都有死刑执行,全国各地都竖起了火刑柱。他将由官方提供的悬赏盗贼的赏金改由家属和出生地支付,赦免出卖盗贼的同伙并给赏金,大力嘉奖抓捕盗贼的地方官员。教皇国内的盗贼逐渐平息。
席克斯特五世通过卖官、增税充实了教皇国国库。他鼓励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并积极推动罗马市政建设,修建了以自己名命名的菲利克斯引水道,极大地改善了罗马的用水情况,积极修路,改善罗马城的交通。在教廷改革方面,他将枢机主教人数定为70人,一直为教廷遵守,直到20世纪60年代约翰二十三世时,才被扩大规模。他还要求各地主教定期到罗马向他报告。席克斯特五世像其他有作为的世俗君主一样独断专行,好大喜功,精力充沛地推动了这些改革。总体而言,他作为教皇国世俗君主的一面是成功的。
席克斯特五世是个大建设者的同时,也是一个大破坏者。由于罗马帝国早期是一个多神崇拜的国家,并且在征服外国后,将当地的神也移到罗马,这就留下来很多非基督教的遗迹。这引起了席克斯特五世的极大不满,他开始大规模破坏罗马的非基督教文物遗迹。其中比较著名的有:罗马皇帝塞维鲁的七座牌楼,建成于公元203年,历经多个世纪的风雨,依然壮观,却被他下令拆毁了,部分圆柱用于修缮圣彼得教堂。塞西里亚・迈台拉的墓,是罗马共和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最有价值的古迹之一,也被下令清除。
教皇的疯狂行径引起了罗马贵族的恐慌,他们纷纷请愿,请求教皇不要破坏罗马古代的文物。罗马的文物得以保留,但却是以改造为前提。罗马神话中的米涅尔瓦,是司智慧与艺术的女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她的神像之所以能保存下来,是因为教皇想让她手里的矛变成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教皇恢复了罗马皇帝图拉真和安东尼的纪念柱,但将上面分别放上彼得和保罗的像,从而象征基督教对于异教的又一次胜利。
最著名的改造是将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和提比留的方尖塔竖立在圣彼得广场前,并在上面竖立一个十字架。这次工程动用了900人,35架起重机和70匹马。他就是要用异教的东西来供奉十字架,使不信基督教的人的纪念物屈服于十字架。这是席克斯特五世一生中最为自豪的事之一。现在,这座方尖塔依然矗立在圣彼得广场,巍然壮观。
历史上的教皇国是意识形态与权力的典型结合。宗教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很容易走向不宽容,一旦与权力结合起来,就能产生巨大的破坏力。席克斯特五世对罗马异教文物的破坏充分证明了此点,他缺乏对古典文物的鉴赏力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追求纯粹宗教意识形态下的不宽容。
教皇国里由教皇随意摆布,但当涉及欧洲的异教斗争时,教皇追求宗教纯粹性的愿望也要受阻了,教皇国的威风就不在了。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国家是法国和西班牙,都是传统的天主教国家,并为争夺欧洲的霸权争战多年,教皇长期利用其在宗教信仰上的影响力左右逢源。1589年,信仰新教的纳瓦尔的亨利继承法国王位,是为亨利四世,使得局势复杂起来。教皇宣布纳瓦尔的亨利继承王位无效,希望欧洲的天主教国家联合起来,反对亨利四世。教皇一直很看重的威尼斯率先承认了亨利四世,引起教皇的极大不满,但威尼斯特使的一番话却打动了教皇,他说,鉴于西班牙在欧洲的霸权,承认法国是为了维持欧洲的均势。西班牙是天主教最坚定的支持者,同时在南欧的霸权日益强大,教皇本来对之就又爱又怕。现在教皇开始动摇,转而开始与法国和解。这又引起了西班牙的不满,两派都来争取教皇。西班牙国王写信给他表示要尽全力支持天主教时,教皇表示容忍亨利四世这样的异端是一种耻辱;当有人对教皇讲起欧洲的失衡局势涉及教皇国时,教皇又表示要跪下求亨利四世改宗天主教。法国的特使甚至说,亨利四世未来会改宗天主教,这对教皇极具诱惑力。
在此关键的时刻,一向坚定果敢的席克斯特五世犹豫不决,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也开始恶化,盗贼的活动又活跃起来。1590年8月27日,席克斯特五世去世,正值他的国家又回到他即位时的动荡局面。
席克斯特五世出生卑微,却跻身基督教世界最尊崇的地位,使得他极度自信。“这种地位虽然是显赫的,但是他对于这种地位所抱的看法却超过了实际。他相信他自己就是神意直接选定了来实现浮现在他想象中的那些意念的人物。”但他的最后一年一定是在焦虑和矛盾中度过的,夹在法西两大国之间的教皇国,和一般的小国一样,只能委曲求全,并不能因为上帝的特殊使命,而具有特殊的力量。
教皇席克斯特五世以其一生经历证明了两个朴素的道理:一、追求纯粹的意识形态与权力结合是可怕的。二、在僵化的意识形态下参与国际博弈的国家利益是扭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