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想象的不同。
写出那么多细腻精致,又幽默简洁的文字的鲍尔吉・原野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像托尔斯泰那样留着长胡子,魁梧高大却心思缜密?
上着橙色的T恤,外套深蓝色的运动装,磨得发白的牛仔裤,鲍尔吉・原野就这样风风火火跃入我的视野。他那并不服帖的平头感觉有些倔强,大眼睛和善
鲍尔吉・原野的声音很独特,能让人想到草原的宽广。他的身上也有太多蒙古族的特征,喜欢喝酒,喝白酒,性格豪爽,如他所说,能做到有啥说啥。他有些习惯性的语言,比如说喜欢说,“有一天――所谓有一天就是昨天……”“有一年―――所谓有一年就是去年……”
采访他之前我只是读过他一些作品,《掌心化雪》《银在说》至今是摆在触手可及的书架上,那是值得反复阅读与品味的文字。其实,他已经出版了25部作品,连续三次获少数民族“骏马奖”。他从19岁开始当警察,而且是刑警。这位以散文驰骋文坛、多次获得中国各种文学奖项的优秀作家,他的作品被评论家们以“豪放、幽默、睿智、雅洁、细腻”等高尚字眼形容,但最能撼动人心的是他的作品里常常描绘了人间的真善美,这些在商业社会里容易被淡忘了的景致。
他喜欢问“凭什么?”说到写作,他显出固执的热爱:“一个人写的东西,不是内心的东西,他凭什么写?”我觉得他有资格问。因为他说:“我想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我有这个愿望。我懂得文学。文学是什么?文学是诗意,是心灵,是人际关系,是情节,文学有人生有命运。我热爱文字,热爱文学。文学不是一个行业,文学是爱。我是个始终努力的人,知道什么能写得好。因为我懂得简洁、懂得干净、懂得简单。”
虽然表面的印象跟他笔下的文字大相径庭,但是在谈话的过程中,我逐渐接近那颗真实的心灵。那是怎样的文字啊,如一汪清潭,照得见作者纯净的心灵,也能让读她的人得到无比纯美的享受。
我问他一个显得有些“弱智”的问题:那些触动心灵、让人沉思的纯净唯美的作品,是怎样从他的笔端流出来的?
他说:“因为爱。我爱自然。爱儿童。爱老人――不光是道义上的爱。他们身上有一种美。如果一个人在老人身上没有发现美,那他啥也不是。他们手上的褶子很多,脸上的皱纹很多,他们天真顽皮,希望得到儿女的疼爱,他们会告诉你童年的事情。他们想跟咱们好,咱们不跟他好,后来咱们跟他好了,就这样。谁是谁的儿女?他们在垂暮之年是你的儿女。”他是一个佛教徒。在他的生活中,第一是佛教,第二是跑步。他的人生观,使他的眼里心里全是爱。他爱人生,爱生活,永远在找一种善,“小鸟你不爱,露水你不爱,你爱什么?要热爱自然。爱自然和爱老人、爱故乡是一样的。”他也喜欢音乐。喜欢动物,喜欢昆虫。他说,有一回,看到一只花大姐落在音箱上,就把柴可夫斯基的一八一二拿出来。他问花大姐:你想听吗?他打开音乐,《一八一二》中真正的炮声把花大姐震跑了。“我希望像花大姐一样,背着美丽的吉普车到处飞,挺好的。”他说。
“写散文不容易。”他感慨道,自己没看过中国散文写自然写得好的。真正爱自然的少,大自然是我们的保姆,是我们的兄弟,《世界美如斯》一辈子受尽折磨,但他仍然无比热爱生活,契诃夫的游记绝在哪里?就绝在他永远对生活热爱,永远对老百姓有爱,爱不是假的。鲍尔吉・原野认为目前散文界中存在的问题之一是不幽默,不幽默就没有生活。另一个问题是,不懂文学的人在写散文,懂文学的人在写小说。“小说需要复杂的文学训练,有人说散文不用。谁说不用?当然用,但散文方便,容易拿过来就写。但散文同样需要接受复杂的文学训练。要会刻画人物,会讲故事,有诗意简洁的语言。但是散文家做到了吗,能做到的很少。”
他时时反省自己,也在时时反省如何抵达好散文的境界:“我永远在想一些事情。为什么这么多人写不好散文。有多少散文家挨着心灵?小说家可以藏在作品后面、情节后面、人物后面,散文家往哪里躲?中国散文家往往躲在知识后面、历史后面,躲在技巧后面,时代后面。不挨着心灵的散文不是好散文。好散文永远跟心灵在一起。文学不是写作。写作是想得差不多,该写了去写。文学是心灵的东西――又说到心灵。我认为我是一个好作家,我了解我,我也了解别人,我写得好,心灵也好,至少现在是这样。”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严格甚至苛刻:“我对我的人生标准是这样期望的,我活在人生中不落过任何一句好诗。海子说:‘我们活在这珍贵的人间,青草覆盖着我,我觉得自己是干净的黑土块。’‘当我想到人情世故,我就想放声痛哭。’雷平阳说,我的故乡是针尖上的一滴蜂蜜。有一天我在想,蜂蜜和琥珀有什么关系,跟糖有什么关系,想来想去我写不出来。”
用席慕容的话说,鲍尔吉・原野是一位“对自我有所期许”的作家。好作家是什么概念呢?“就是这个人写得真好!”鲍尔吉・原野的理解是,好作家不借助任何题材。爱略特说,作家的任务是消灭题材。可是成为好作家太难了。文学太残酷,好人不一定能成为好作家。“但我决定这样做。我希望做到像西门内斯《小银和我》般精美。如果能做到,将会远远超出我妈的想象。我妈特别愿意让我成为作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他除了责任感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鲍尔吉・原野自然热爱他的母亲,他开心地说:“我妈是我的追星族。我对我妈说跑步这玩意好,我一天跑一次,我妈就一天跑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