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那些吵闹的声音纷纷退场,一起凛然面对这灾难的时刻,写作成为了近乎本能的记录。原本写作理念不同的散文写手们一反常态,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集体的合唱:共同为地震中的罹难者、幸存者祈祷,歌唱爱的疆土无边。
我愿意承认散文集《因为爱人长久》有严谨的法度。它的封面简洁素净,分红黑白三色,书名和出版单位之外便无其他,显得空阔和肃穆,正对应本书的语境。内文始处是大量彩插,文中有许多黑白插图,所有说明文字都简单到极致。而我发现大多数的作者都来自于地震灾区,或者是亲赴灾区现场的目击者。大多数的文字都是他们在现场的记录,以及由此带来的直接感受。没有花哨的曲笔,没有当下散文作者最容易犯的矫揉造作的毛病。
这当然源自于《散文》的风格。散文这本杂志创刊于1981年1月,是我国第一家专发散文作品的纯文学刊物。二十多年来,一直坚守着思想上追求高格调,艺术上追求高水准的办刊宗旨,呈现了一种罕见的沉思的品质和悲悯情怀。“格高境阔,文洁意新;继承传统,发展创新”这十六个字,《散文》做到了。一句话,《散文》是一本在中国文学界或者文化精神领域有文化担当的杂志,是一本有着母亲般的慈悲和父亲般的严谨操守的杂志。办刊二十多年来,已经在中国人的心灵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小心地翻开这本书。我知道我的阅读不仅是循着文字的脉线再次进入汶川地震灾区现场,同时也是在靠近当代中国散文界的心灵现场。我对散文写作有太多的困惑,对当下众声嘈杂的散文写作保持犹疑的态度。我想看看当下散文作者在巨大的灾难面前的姿态,为自己的思考求证。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摇晃的大地,惊恐的呼喊,废墟,救援……,看到了在灾难面前的大勇和大爱,作者们的笔尖都尽量小心翼翼,他们甚至直接抄录短信、电话、日记、采访实录。散文集里有大量现场的真实姓名:高平、张米亚、杨笑宇、熊英、吴卓洋……这些生活中卑微的人,在作者们的笔端受到了最大的尊重。
散文写手们放弃了对文本的精雕细刻,那种充斥于散文杂志版面的装腔作势的叙述和故作深沉的抒情强腔调没有了,他们大量用短句子,仿佛是重大事件面前迫不及待的速记员。他们主动放弃了修辞。因为稍有良知的人都应该知道,在这样的语境下,修辞是可耻的。
他们在无意中担当了史官,以对历史负责的立场,记录下我们民族的灾难,和在灾难面前的心理历程。
在对散文集的阅读中,我发现了一种汉语散文传统在无意间得到恢复或重续,那就是记史的传统。中国散文正宗一脉,源自于《史记》、《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我曾经翻阅过大量地方志,类似于“×年×月×日,××县发生特大洪涝灾害,死亡×人”之类的记载总是让我莫名感慨。我觉得那是散文,是史笔,在文字的背后,有面目模糊的写作者的文化担当。
在记史的写作者面前,是大地伦理,是广阔的历史,广阔的世道人心。这种书写要求写作者必须恪守着“信”,那就是历史的真实和内心的真实合二为一。而写作者隐匿于文本的背后。这才是散文的正道,是当下的散文写作者应该从这次对地震的书写中得到的启示。
散文原本就是一种无私的文体。
散文界的众生嘈杂不过是浮华,有历史担当的写作者最后得到的应该理应是世界最初的安静。
(汶川512影像志《因为爱人长久》,散文月刊编辑部编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7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