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药》,荆歌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8月第一版,25.00元
今天的读者也许只有在翻开中国当代文学史或者旧杂志才能知道我们的作家曾经如此沉溺于小说技术的经营。20世纪八
我们当下的小说技术门槛被拆除以后,那种原来灌注在小说中缠绕着作者和读者的智慧考验也就行将消逝。关心《鼠药》讲什么故事的读者很容易识别出这篇小说和我们传媒时代文学趣味的暧昧关系。因为,它讲述着青春、成长、性爱、欲望、背叛、谋杀等等。这些元素随便抽出一个都可以敷衍成市井的、小资或者中产阶级的流行风。而且我们时代的写手已经能够很轻捷地将这样的文学生产标准化和产业化。那么,《鼠药》这个两代人爱恨情仇的故事让荆歌来讲呢?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把这些料子轻易地打发掉。因为,在我们的阅读经验里荆歌一向是以促狭和机智见长的。对于一些作者和读者而言,他们是希望把文学想象成冒险的行旅。在他们那里,小说的写作和阅读过程成为置谜和猜谜的炫技。显然,荆歌就是这样的写作者。他自己说过:“我感到除了抵达给出的目标外,我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要给你看看。这种方式有很多人受不了,他们对我说你这也绕得太厉害了,可我对他们说我绕得很流畅很开心,这绕的过程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畅达。”(《温柔的反抗》)荆歌的《鼠药》就是这样的炫技之作。
有意思的是,荆歌《鼠药》的“炫技”没有像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先锋小说实践家那样取径更复杂的西方先锋小说大师,比如博尔赫斯等等,而是回到西方17世纪发育出来的书信体小说。对于书信体小说我们并不陌生,著名的如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等等。同样出人意料的是,《鼠药》选择书信体小说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进行技术改造和升级,而是朴素地在传统的书信体小说的螺蛳壳里做道场。《鼠药》的整体结构就老老实实地选择了书信体小说中常见的“组信”形式。比如小说中不时以“荆歌按”的方式强行进入叙述对小说中发生的一切进行品头论足,小说开头的“荆歌按”讲述书信的来历。
荆歌的《鼠药》为什么要选择对书信体小说近乎稚拙的“仿写”呢?我认为荆歌在这里其实提出了一个问题,对于小说技术来说,存在不存在过时的技术?和上个世纪80年代的先锋实验追新逐奇不同,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曾经先锋的作家,许多现在都在重新拣拾弃置不用、久已荒疏的小说技术。现在,在《鼠药》,荆歌作为一个先锋小说的实践者,又重新发现书信体小说在揭示人性隐秘之上所擅长的。《鼠药》的故事恰恰触及到人性最为细致幽微之处,人性往往联系着是一个特定时代的家与国。《鼠药》融化着荆歌自己的创伤记忆,荆歌和《鼠药》提供了一个小说如何技术性的和世界相遇的案例。这样回过头去检讨中国当代先锋小说,我们必须意识到虽然先锋小说的炫技固然是文学的题中之义。但如果一味地炫技而不将技术着陆到我们置身的世界,文学就有可能成为与我们世界和心灵无关的东西。而与此相较,一些目为过时的东西,也许可能拓展出新境。
小说的题目叫“鼠药”。“鼠药”,注定不是温情主义者的疗伤剂。在我们的经验和想象中,这个毒物的幽灵不断出没在中国深宫、巨宅或者蓬门小户。人是容易心生情愫的动物,人也容易因爱生恨、怀恨在心。因而,我们世界和爱相关的部分常常是最幽暗不明的部分。当荆歌以“鼠药”命名他的小说,我们就应该知晓《鼠药》这个小说想象和虚构的世界已经危机四伏。谁会用毒?谁会被鼠药毒死?“荆歌”在小说中气定神闲,而捏着一把汗的读者则只能听命荆歌的摆布,等他把那些幽暗世界的窗户一扇一扇地打开。临到最后我们终于知道,就像仇恨,“鼠药”往往就藏身在我们最清白、朴素的日常生活中间。阅尽沧桑者如父亲和不晓世事如历历都不知道危险正向他们逼近,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被“鼠药”毒死。至此,荆歌也由一个炫技者,腾身一变成为我们幽暗世界的唯一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