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觉得托尔斯泰非常美丽。不论是在往昔的少女时代,还是进入了古稀之年的今天,我一向觉得:托尔斯泰异乎寻常地美丽。
他的博大的智慧,他的仁慈的心灵,是我认为他美丽的主要原因。
记得我当学生的时候,初读他的长篇巨著《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
托尔斯泰有着卷曲的花白头发和胡须,天庭十分宽阔饱满,眉骨突出,眼睛深陷,大鼻子,大手,总是皱着眉头在沉思,一幅深沉而忧郁的表情。他的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都流露出睿智与仁爱之光。他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丑陋”?我常常目不转睛地向他行注目礼,觉得这位老人长得实在太美了。
随着年龄的增大,渐渐地学习着观察社会,又读了许多关于托尔斯泰的文章和书,还有英国人莫德与法国人罗曼・罗兰分别为他写的传记,慢慢地理解了托尔斯泰这位作家的特别伟大之处,以及为什么他被有良知的人称为“俄罗斯底伟大的心魂”。
托尔斯泰这位作家,固然有着文学的天才,创作了大量为全世界称道的不朽作品,被人们敬仰。但是,更重要的是,这位作家,穷其一生的精力和智慧,一直在寻找解决社会问题的药方。他本人是世袭伯爵,衣食无忧,可是当他知道了在沙皇专制统治之下,广大贫苦农民的悲惨命运之后,他就坐卧不安,想为劳苦大众改善生活困境。他苦苦地探索着,以至于在自己的家庭里,也坚持简朴的生活方式,他亲手种菜,不再吃肉,他自己做靴子,令夫人做衣服,自己织地毯,自己做家具。他青年时代研究卢梭、伏尔泰的学说,晚年开始研究我国的老子和孔子。他研究外国哲学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寻一种能够“造福于人世”,“促进人类的团结”的思想。他爱自己的同胞,也爱全人类,他的愿望是“真理必须战胜谬误”,他希望人人生活得快乐而幸福,他一直探寻着实现这一理想的道路。可是没找到。他为无法让所有的俄国百姓摆脱苦难而倍感痛苦,以至于在82岁的高龄还独自离开自己的庄园,要走到民间去。而正是这次离家出走,提前结束了他的生命。他是一位至真至善的伟人,有一颗大慈大悲的仁爱之心和洞察世事的超人智慧。
正是他的智慧和爱心,使他成为了我青年时代最崇敬的作家。
所以,当几年前,我终于有机会来到俄罗斯,瞻仰托尔斯泰的故居,就成了我此行的主要目的。
在莫斯科,距离市中心不远处,有一条小街,名字就叫托尔斯泰街。托尔斯泰街只是一条小径,一定是因为,托翁在莫斯科的故居座落在这条街上,它才被如此命名。
这是托翁1882年秋天买的房子。这一年的冬天,他主动地放弃了“伯爵”的头衔。17年后,他晚年最重要的一部长篇小说《复活》完成。
其实,我最想去拜谒的地方,是亚斯纳亚・波利亚纳,那里是托尔斯泰的故乡。托翁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逝世后也埋葬在那里,埋葬在他生前亲手种植的大树底下。我读过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写的那篇优美散文《世间最美的坟墓―――记1928年的一次俄国旅行》,我,一个托尔斯泰的忠实读者,正是准备“怀着敬畏之情”去“朝拜”这处“尊严圣地”的。虽然这座坟墓“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但它却是“世间”一座最朴素,最令人尊敬,也是最美的坟墓。可是,陪着我们参观的俄国姑娘对托尔斯泰的兴趣,还不如我这个中国读者浓厚,她是莫斯科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说一口洋腔洋调的流利汉语,她说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离莫斯科太远了,交通不方便,只能陪着我们去莫斯科“市内”的托尔斯泰故居。我想,这样也可以吧,毕竟是托尔斯泰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当我走到了托尔斯泰街,来到了托尔斯泰故居的大门口时,我是怀着朝圣者的心态,走进它的大门的。
故居由两幢两层木制楼房和一座很大的后花园组成。一幢主楼的左边,是一幢较小的侧楼。主楼右边的前后,还各有几间平房小屋,其中的一处是托翁女儿的画室,另一处是厨房。托尔斯泰所以看中这所院子,就是因为喜欢它的后花园。花园里种满了玫瑰花、苹果树、梨树。花园尽头的高坡,是托翁经常伏案写作的地方;广阔的花园,是托翁有时骑马,有时骑自行车的休闲场所。托翁喜欢骑马,马房至今犹在。托家经常高朋满座,后花园也是文化艺术精英们聚会的露天沙龙。
我们来的这天,故居正在修缮。主楼的四周搭着脚手架,里面的陈设,都被挪到了侧楼里。不过有一位精通托翁生平和创作活动的中年俄国女士当向导,我还是看见了许多珍贵的遗物:
托尔斯泰的书房,俭朴的书桌,他老年时站着写作用的木头架子。衣柜里挂着托翁生前穿戴过的帽子、围巾和皮大衣,衣柜旁边的小玻璃柜子里摆放着托翁亲手做成的皮靴和做皮靴的工具。小玻璃柜子旁边还有一辆自行车,是托翁生前骑过的,他70高龄时开始学习骑自行车。
书房里陈列着他的手稿,字迹娟秀,纸片已经发黄。列宾为《复活》画的插图原稿,装在玻璃镜框里,挂在墙上。托翁喜欢下象棋,他用过的棋盘和棋子,仍然摆在小桌子上。书房的墙上还挂着托翁孩子们的照片,他和夫人一共生育了13个孩子。在托翁告别了人世之后,他的孩子们分散地住在俄国、瑞士、意大利、美国等地,这些地方共住有100多位托尔斯泰的后裔。在从一层楼走上二层楼的过道里,挂着许多照片,他们都是托家的常客,其中有契可夫、高尔基、拉赫玛尼诺夫、夏里亚平等人。
我在那位中年女士的引领之下,走进了又走出了主楼与侧楼,然后走向后花园。我徘徊在这座非常幽深的后花园里,久久不愿意离去。我回味着多年来读过的那些托尔斯泰巨著,体会着这位老人对世界文明所作的贡献。我敬仰这样的人物,因为他有博大的“爱心”,他把全人类都当成自己的兄弟,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