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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学的课堂及其他

2009-03-11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游宇明 我有话说
随着大批史料的陆续披露,中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大学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不过,我觉得,这些年对过去大学的讨论中,宏大叙事比较多,而对一些老大学的办学细节留意得不够。其实,正是这些感人的细节蕴含了大学应有的精神。

傅国涌先生一本有关民国史的书里介绍过老清华课堂的风景。清华大学外文系主任王文显是剧作

家,也教的是戏剧。王文显讲课的方法是照他编的讲义在课堂上去读,年年照本宣科,从不增删,不动感情,给人的印象“仿佛是长老会的牧师在主持葬礼”,下课钟声一响,他马上离开。王文显的学生、著名电影导演张骏祥晚年说:“回想起来,他那份讲稿倒是扎扎实实,对于初接触西方戏剧的人来说,是个入门基础。”吴宓上课则是另一种风采,温源宁说他“讲起课来就像罗马舰船上的划浆奴隶在做工”,讲课涉及到的引文,别人都是照着参考书朗读,或抄在黑板上,而他总是背诵出来,讲解什么问题,他会像军训教官一样,“第一这个”、“第二这个”……有条不紊,虽然有些枯燥,但不会言不及义。他上课很有个人见解,也有可能说得不对,但不会言之无物。他不绕着问题走,而是直截了当把脚踩到问题上去。叶公超讲课最有意思。他上课从不讲解,只让坐在前排的学生,由左到右,依次朗读课文,到了一定的段落,他大喊一声“Stop”,问大家有问题没有。没人回答,就让学生一直朗读下去。有人偶尔提一个问题,他断喝一声:“查字典去!”这一声狮子吼大有威力,从此天下太平,相安无事。那时在学生中最叫座的是张申府的逻辑学,张申府的逻辑课很少讲逻辑,而是骂蒋介石,简直成了热门的政治论坛。张申府用一口并不浓重的河北中部口音讲课,听课的人很多,拥护的来听,反对的也来听,不但课堂中挤满了人,连窗口也站着人。

据另一些史料记载,老清华对学者的不同学术风格也是高度尊重的。在20世纪30年代历史系的三个“牛人”中,陈寅恪精于考据,写过《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元白诗笺证稿》等十多部历史专著;编著有《中国通史》、《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的雷海宗注重大的综合,他认为真正的史学不是繁琐的考证或事实的堆砌,于事实之外须求道理,要以哲学的眼光,对历史作深入透彻的理解,他的学术观点颇有点与陈寅恪打擂台的味道;而系主任蒋廷黻呢,他专攻中国近代外交史,考据与综合并重,更偏重综合。清华从不以一种风格压制另一种风格。

在这里,我使用了尊重一词。在我看来,对于教师的课堂教学和做学问的不同风格,一所大学光有包容是不够的,必须有从细节到大方向的尊重。包容是强势者对弱势者所做的事情不去计较,允许其继续做下去,暗含有“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意思。而尊重则是建立在人格平等的基础上,是认为别人做的事有道理有眼光,自己必须支持,它表达了某种敬意。

教师教学也好,从事科学研究也罢,都需要精神的充分释放,性灵的自由张扬,大学只有充分尊重教师上课和做学问的个人风格,主动解除捆绑学人精神的绳索,教师在教学和学术上的创造性才会得到激发,我们的课堂才能活跃,我们的学术也才会五彩缤纷。

大学尊重教师上课和做学问的个人风格,对学生的成才意义非凡。首先,教师不同的授课风格和学术路径,可以让学生得到多方面的知识营养,为他们日后从事各项工作打下坚实的学识基础。上文列举的几位学人,他们的授课都有各自的缺点,然而,正是在这种并不完美的课堂教学中,涌现出来了钱锺书、钱伟长、陈省身(清华研究生)等一流的文学家、科学家。其次,大学教育的另一个使命是培养学生的健全人格。一所大学尊重教师授课和学术的不同风格,等于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的学生,人是各有所长的,对别人不能求全责备,而要懂得用其所长,这样的教育比其他教育更能入心。

学会了尊重学人的教学和学术,学会了尊重创造性的劳动,大学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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