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可能有过
第一次统一,应该是秦始皇时代,将春秋战国时代的百家争鸣统一为法家思想,焚书坑儒,不仅仅造成了秦王朝的短祚,“一夫作难而七庙隳”,秦之亡也,非国土不广,?函不固,之所以发生“成败异变,功业相反”(贾谊《过秦论》)的转化,正在于秦王朝的“燔百家之言”,没有了独立的学术平台,譬如人失却耳目之交流,失却血液之流通,成为一具僵尸而已。但这还仅仅是一个王朝的事情,更为重要的,是造成了中国文化史、学术史、文学史的一次文化断裂。
第二次统一,应该是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的两汉时代,这是另一种形态的统一,自汉武中兴之后,士人“专事经学,自是其风世笃焉。其服儒衣,称先王,游庠序,聚横塾者,盖布之于邦域矣。”“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编牒不下万人。皆专相传祖,莫或讹杂。至有纷争王庭,树棚私里,繁其章条,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说。故杨雄曰:‘今之学者,非独为之华藻,又从而绣其??。’”(范晔撰《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皓首穷经,雕钻学术,其实是对学术的另一种残害,这种残害,比之秦始皇时代的外形焚烧,更为残酷,它所扼杀的,是学术的内在生命,是学术的创新生命。因此,两汉时代之文学,以歌功颂德的大赋为其一代之文学。
第三次统一,是王安石变法,王安石不仅在政治经济上实行变法,加强中央集权,而且,他更希望能通过变法,统一思想,统一学术,因此,极力推行他的《三经新义》(三经:《周礼》《诗》《书》),王安石的《字说》也曾一度独行于世,奉为科举取士的圭臬,以致苏轼开了不少王安石《字说》的玩笑,如说:若“坡为土之皮”,则“滑为水之骨”也。这当然是玩笑话语,对于这种“仅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学术统一,东坡颇为不满,认为如此一来:“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这是非常深刻的,不仅仅是王氏之同会造成“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的荒芜单调,任何人,不论他有多么伟大,多么权威,他的思想、理论、观点,都只能是一个相对的真理,若从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历史的前进,文学史的演变、学术史的发展,都是一个权威不断被否定、被超越的过程,而统一,则必然会造成思想的僵化和一片黄茅白苇的荒芜。东坡之言,尤其具有现实意义。
第四次统一,则是进入到现当代以来的文化革命。文革时期,一方面鼓动造反,另一方面,却将统一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所谓统一思想、统一步伐、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大乱和统一,看似悖论,实则是表面的大乱而本质的统一,一切之乱,必定要在“治”的范畴之内才可以乱。
笔者之所以将中国历史上的几次大的思想统一的时代一一陈列,是由于我们需要以历史为借鉴,而作为学术思想上的问题,则更为复杂细腻。就中国文学发展的实际情形来看,风骚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一代有一代文学,没有一种文学形式能够成为永远的时尚,而作为诗人,如宋诗,欧苏批判了西昆体,而苏轼之为巨匠,也同样不可避免为其弟子黄庭坚以及江西诗派所取代,所谓取代,都只是某个历史阶段的取代,是发展史意义上的取代。进入到现当代中国的学术思想,也和政治思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文革的高密度政治思想统一,既不是文革运动与生俱来,也非随着文革终结而戛然而止,文学艺术等学术思想,既在此前而为其之先导,也在文革发生之后的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之内阴霾不散,余绪绵长。这可能就是笔者前文所说当今学术创新艰难的本质原因之一。
写到这里,千言万语,正无从下笔,偶读桌上报刊文章,读到一篇《历史是最好的审判官》,里面提到得知王稼祥对人民公社大跃进有意见,毛泽东说:“两百多名中央委员,就是王稼祥一个人反对呀!”(参见罗雪辉文章,报刊文摘,2009年1月9日)于是,众所周知,大跃进的悲剧随后就发生了。
这仅仅是无数例证中的一个广为人知、直接涉及社会现实的例证,那么,学术的问题,不直接牵涉社会现实的学术问题,又何止成千上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