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於梨华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4月第一版,28.00元
继代表作长篇小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出版之后,留学生文学的创始人、著名的旅美作家於梨华在年届八十高龄之际推出了她
如果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因其展示了“无根一代”内心的迷惘、孤寂和奋斗而成为留学生文学的滥觞,《彼岸》则是这段文学历程渐臻圆熟的巅峰之作。自始至终,於梨华一直在给我们唱一支关于彼岸的歌,和他们这一代留学生的人生经历几乎同步。有人说她的小说总是不能跳脱出个人经历的囹圄,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她的特色,或者说是留学生文学的特色?带着祖国深厚的文化积淀,从此岸走向彼岸,遭遇着文化背景和个人身份的激烈碰撞,继而艰难地开始着寻求认同的过程,他们用自己的人生经历书写着一段段在彼岸的传奇。无论是风生水起的奋斗过程还是尘埃落定的结束,留学生文学书写的一直都是他们最真诚的心声,是他们的一曲生命歌唱。
於梨华曾说:“我从祖国大陆到台湾,再到美国,然后留下来,先和一个中国人结婚,后来又和一个美国人结婚,这本身就是一本小说。”她又说:“传记就没有写的道理了。如果把我的生活融入到各种小说里面,融入到各种人物里面,就很有意思了。”(《於梨华:我的故事一辈子写不完》)。当作者从金门大桥走进美利坚,开始艰辛的留学生涯,从濒临太平洋的西海岸一直奋斗到大西洋畔的东海岸的时候,《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应运而生;当这一代人渐入老年,当回顾一生成为必要,《彼岸》已然瓜熟蒂落。即便,这其中隔着几十年的光阴。
书的第一章,即是於梨华一声轻轻的喟叹:“久违”。
的确,是久违了。从《又见棕榈,又见棕榈》获得台湾嘉新文艺奖的1967年到《彼岸》由江苏文艺出版的2009年,变化发展着的除了时间,还有很多。比如,暮年光景夕晖下的别样心境、世情洞透后的睿智和超脱、笔调的愈发温婉熟稔……白先勇先生曾说:“在全面描绘中国知识分子旅美生涯方面,没有台湾作家比得上於梨华,她的作品是‘放逐者之歌’!”当60年代的“放逐者”们走入“云山万里别,天地一身孤”的晚境之时,回首前事,儿孙绕膝的他们又将有怎样的感喟?饱满的人生终将洞察和获悉了怎样的、年轻时无法悟得的秘密?在这个意义上,《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可以说是《彼岸》的前生,《彼岸》是《又见棕榈,又见棕榈》的结局,也是“放逐者”们的结局,这种“结局”宣告了一段文学史中的某个片段、一种特殊人生的某个阶段的小圆满。
《彼岸》这个题目,既有地缘意义上的“彼岸”――中国内地之意,又有中西迥然有异的文化层面的指向;在宗教上也有人生以金刚般无坚不摧、无障不破的般若智慧化解一切虚妄执著、达到对实相的理解,得到解脱、到达彼岸的喻义;又或者,在个体人生这个孤独的单位概念上,有着面对死生相隔的无限怅惘。似乎每一种解释都未必恰切,又似乎兼而有之。尽管有着参不尽的丰富意蕴,《彼岸》却讲述了一个貌似简单的故事:“何洛笛青年时自内地赴台湾,又自台赴美,从此在美国定居。她与华人丈夫楚大智结婚二十余年后,丈夫发生婚外遇,提出离婚。何洛笛在独居几年后,不顾父母的反对与另一美国男子结婚。破裂的婚姻给三个子女带来巨大的阴影,尤其是正处于敏感的青春期的小女儿尚晴,她在自暴自弃与极度空虚中,轻率地与一建筑系学生捷克结婚,在爱情纠葛中荒废了学业而提前退学,又在毫无经济基础的情况下生下两个孩子,婚后短短几年捷克便与其离婚并另寻新欢,尚晴在情感破裂与贫困的双重打击之下几近精神失常,把一腔抑郁与怒火发泄在女儿楚眉身上……不幸的婚姻给子女以及父母造成的种种问题皆接踵而至。”(李章斌,《“无根的一代”的彼岸――评於梨华新作〈彼岸〉》)。李章斌把故事概括得很到位,到位的标准是传神,即传达出了小说最深刻的灵魂。小说以步入晚年的何洛笛为主要视角,通过何洛笛生命的衰退直至死亡,何洛笛、楚眉、尚晴以及其他一些次要人物的回忆构成两条并行的线索,撑起了全书关于一个家庭三代成员之间的故事。小说因涉及了不同文化背景下一家三代成员各各不同的伦理和生活观念而具有了独特意味。曾有人说,爱是能打破地域、穿越时空的最大的普世价值。可惜,小说里夫妻之情、母女之情、祖孙之情……这一切的爱情都在不同文化背景错综的交织下演绎着痛苦的尴尬、制造着刻骨铭心的创伤,这些伤痛似乎都是来自于一个原因:在彼岸。好在,一切在最后达成了谅解。
小说通过何洛笛一家的故事,通过对何洛笛、筱梅等海外华人的经历和晚年心境的书写,首次涉笔“放逐者”们晚年的境况。小说的最后,作者选择用何洛笛的遗书作结,从而宣告了这一代人的落幕。落幕之后,我们依然有个疑问:
如果说,何洛笛们从踏上彼岸成为“无根一代”开始,“落地”(洛笛)便成为他们毕生致力于追寻的一种希望,时至今日,韶华不在的他们依然想着“落地生根”,可是,根落何处?是大西洋的“彼岸”还是金门大桥那一边的“此岸”?在“落地”(洛笛)之前冠以一个令人手足无措的“何”字,更使得一切的答案飘渺起来,答案依然在远方。直到人生的终结,何洛笛们似乎依然没有找到答案,但从其对在彼岸出生成长、因为完美融合着两种血统而几近完美的外孙女楚眉的无比疼爱中似乎可以找到线索。何洛笛和她中国血统、受美国教育的女儿都由衷愿意或者说期望通过楚眉和中国男孩子冰雨的恋爱、结合来达成一个和解,一切都在“大团聚”之后完成了一个小圆满。
故事在一个小小的圆满里悄然结束。
我原本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称作完全的“圆满”,遗憾兴许是无法避免的。读完此书,我想,如果一本书的完成可以成全文学史中一个单元以始终,如果一件事的完成可以快慰一代人的平生,我们无法不在感动中欣然于这一小小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