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睡不着。季先生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眼前。
其实,我在北大那么多年只听过他一次课,
最使我感动的是季先生的拳拳爱国之心。由于二战爆发,他在德国留完学无法回国,在那里一呆就是十年。这期间他深深地眷念着祖国、家乡、亲人。战争一完,便心急火燎地赶回故国,如饥似渴地为国家奉献,为年轻一代服务。
季先生有广阔的国际主义胸襟。在德国发动战争的年代,他也交了许多德国朋友,包括他的老师、同学和房东。他认为,邪恶的是法西斯,广大德国老百姓是善良的。
印度文化在季先生笔下熠熠生辉。从国内到国外,他都潜心研究印度文明。他对印度历史、宗教和梵文的造诣令许多印度学者钦佩。我参与讨论重建纳兰陀大学(唐僧学习和教授佛经的地方)时,一位印度学者告诉我,没有中国的季羡林,印度的几段历史是很难写出来的。
即将离任的印度驻华大使拉奥女士对我夫人和我特别热情友好。她三天前还对我说,她最感谢我的一件事,就是陪同她去医院看望季老,季先生是她心仪已久的印度灿烂文化的伟大知己。
季先生真心尊崇中央提出的关于和谐社会的理念。他在90多岁上,还谆谆告诫他的学生们,要与自然和社会和谐相处,夫妻之间也要和谐相处。在一定意义上,充满友谊的婚姻才是高质量的,友情的格调常常高于一纸婚约。
季先生虚怀若谷,刻苦好学。他多次诚恳表示,他算不上大师,还要活到老学到老。住院期间,他坚持尽可能每天看会儿书,写千把字的散文。在他身上,没有半点文人相轻的毛病。他背后总是说某某学者值得学习,从不议论别人的短处。
季先生毕业于清华大学,致力于把学问传授给北京大学的年轻人。他热爱清华,同时又尊重北大的学风。他曾向在外交部工作的学生们说,他与曾任外长的乔冠华是清华校友,乔的德文比他好得多,很早就能流畅地阅读马克思和康德、黑格尔等人的哲学原著。季先生十分注意向比他年轻六七十岁的学生学习,了解学术方面的最新情况。
季先生曾给我许多具体鼓励和指点。我任外交部和人大发言人时,他关于不说假话和真话不能全说的教导真是又经典科学又朴素实用,为我增添了做好工作的信心和空间。的确,一般来说,不说假话是起码应该和能够做到的,而可说的真话真是多得一辈子也说不完。
大约170年前,季先生敬重的恩格斯曾远在欧洲赞扬中国镇江人民在1840年鸦片战争中英勇抗击外来侵略的爱国精神。大约1000年前,季先生的老乡辛弃疾曾在镇江北固山感叹“何处望神州……不尽长江滚滚流”。我此时此地含泪北顾,更深知老师的爱国情怀和治学之道,是我永远学不完的。
7月12日初稿于镇江一泉,13日修改于南京机场。
(作者为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