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秋,我由北大搬到了社科院宿舍后,给老师冯钟芸先生写了一封信,托她请任先生给我写个书斋号:“独行斋”。斋号、别号之类纯粹是附庸风雅,而我自己古典文学素养又很差,很担心冯先生不给我要或任先生不给我写。然而,喜出望外的是,不久,冯先生捎信来,
那还是“四人帮”统治的1968年,北大两千多名教职员工被发配到了江西南昌鲤鱼洲北大五七干校“热处理”、“劳动改造”,冯先生和我名列其中。耕田、插秧、割稻,夏季40OC高温,冬季逼人的严寒,受了两年非人的待遇。那年春节,我爱人打电报来,说孩子病了,要我“速回”。但好说歹说,告不下假来,急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好,冯先生得了一个“探亲假”,可以回北京一趟。我赶紧找到冯先生,请她在天津拐个弯,去塘沽看看我的老婆和孩子。这实在是个自私得不能再自私、让冯先生为难得不能再为难的非分之“请”!当时,任先生也在河南“学部”(社科院前身)五七干校,短短几天的“探亲假”,我却偏偏要从中插一杠子!现在想来,都觉得汗颜。然而当时,在情急无奈之下,硬是这样做了。没想到冯先生一点都没犹豫,嘱咐我给她写一个详细地址,便匆匆上路了。也许是托她老人家的福,她一到塘沽,我孩子的病便见轻,她走后便好了。冯先生出身大家,也是看我穷小子可怜,要不,怎么可能答应我那不合理的请求呢?然而,几十年来,我对冯先生可谓一点帮助也没有。每念及此,都很觉对不起她老人家,也对不起任先生。
2003年冯先生以86岁高龄仙逝。3年后,我又找任先生求字去了。那是我的《香港小说史》第二卷要出了,请他老人家题签。谁知题签之后却换了出版社,要改为《香港小说流派史》。任先生左眼已近失明,怎好为这两个字再打扰他?经和任先生商量,决定“流派”二字就用宋体,不再写了。出版社嫌宋体与任先生的题字不太谐调,便灵机一动改成了“舒(同)体”,倒也颇为浑然一体。当我给任先生送书时,他不禁莞尔。我对任先生发了几句牢骚,无非是出书更难,小文章也懒得写了之类。老先生马上表示异议:“不管难不难,还是要写;出不出不管它,就是要写。”
老先生语气毫不含糊,像板上钉钉一样。不用解释,我深知这是充满深情的良言。
任先生,安息吧!我将永远记住您的墨宝和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