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柳亚子故居,赶在大雨前,我来到黎里,首先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河,据说有三里长。和同里蜿蜒的河
如今,看门庭轩豁,前有市河,旁有备弄,后有走马堂楼,纵深近百米,很是气派。六进的院落,建造在一个小镇上,真的了不起。这里的人告诉我,这不算稀奇,黎里还有九进的院落呢。可见当初这里的繁华。看故居里柳亚子生平,看到上个世纪20年代,柳亚子参与的国民党第二次苏州代表大会,就是在黎里召开的,就可以看出当初黎里地位的不同寻常。当初,柳亚子和陈去病创办南社,是到同里喝茶议事的,同里现在还存有南园茶楼。但要正式开大会,还得到黎里。
这里是乾隆年间直隶总督、工部尚书周元理的老宅,一座18世纪的老房子。柳亚子12岁那年,他家以三千大洋典租了这幢占地2600多平方米共有101间房间总建筑面积2800多平方米的豪宅,即11年后周家如果拿不出三千大洋赎宅,这房子就归柳家了。算一算,一平方米一块大洋,非常便宜了。如此老宅的易主,可以看出朝代更迭世事沧桑中的味道。如果不是面临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翻天覆地的大革命,如果不是一腔爱国情怀的风云激荡,少年时代的柳亚子,也许和我们今天的“富二代”没什么两样。
就是住进这里的第二年,小小年纪的柳亚子写出了《上清帝光绪万言书》。这样明目张胆的反清言论,当时是可以满门抄斩的。但这篇万言书可以看出少年心事当拿云,奠定了柳亚子一生的走向。
这座柳亚子故居,让黎里提气,让市河有了它的倒影而流光溢彩。周家当年老匾“赐福堂”,虽然木朽纹裂,斑驳脱落,依然还在,端坐在地上,让逝去的历史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证。如今的大门内外厅的门楣之上,分别悬挂的是屈武先生题写的“柳亚子故居”和廖承志先生题写的“柳亚子先生故居”的匾额。当年,廖先生因叛徒出卖在上海被捕入狱,是柳亚子奔走营救才得以出狱,两人之间情分非同寻常。
大厅两侧,分别有柳亚子和毛泽东“沁园春”的唱和词,那曾经是柳亚子引以为骄傲的事情,也是如我这样一般人得以知道柳亚子的源头。也有周家当年请书画家董其昌临摹颜真卿的《赠裴将军》的中堂。可谓新旧杂陈,将年代打乱,错综一起,乱花迷眼,让人在历史中浚巡,引为遐想的空间。
展览里有两方治印非常值得一看。一方是: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泽东;一方是: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这两方印,都是1945年柳亚子请重庆的治印家曹立庵刻印的。谁想到文化大革命中,这两方印章给柳亚子带来灾难,竟敢和毛主席称兄道弟,还大儿小儿的称呼,不是触犯了天条?便哪管柳亚子是在用典,还是把印章毁掉,把早已经去世的柳亚子诬蔑为老反革命分子,而使得全家蒙难。如今看到的这两方印章,是1987年柳亚子诞辰百年之际柳亚子故居开馆时,曹立庵先生重新镌刻的。既是纪念故人,也是重温历史。庞大的历史并非仅仅宜粗不宜细,有时候,细节之处,更能让历史还原得须眉毕现。
展览中,还看到柳亚子名字的来历,以前没有听说过。父亲给他起的名叫慰高,字安如。他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信奉卢梭的天赋人权论,便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柳人权,字亚卢,意思是亚洲的卢梭。看到这儿,我禁不住莞尔,想起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中热衷于改名,不也是叫什么卫东、向阳之类的吗?柳亚子那时也是一个热血青年,而青年膨胀的血液几乎是相同的。当时,同为南社的高天梅,常和柳亚子有唱诗往来,便对他说,你这个亚卢的卢字(繁体?)笔画多难写;再说,亚和卢都是大的意思,合在一起也不伦不类;不如叫亚子吧。子者,男子之美称也!柳亚子便这样叫开了,要说实在是比柳慰高和柳人权、柳亚卢要好听!一个人的成功和成名,名字真的隐含着某种命运的密码呢。
当然,最值得看的是后院,走马堂楼上地板凹突,本来阴雨前光线就晦涩,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更加阴晦不定。走在上面,让人真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一步跌入前朝。这里是柳亚子一家的起居室,他的三个孩子柳无忌、柳无非、柳无垢都是出生在这里的。1927年蒋介石4.12大屠杀,把柳亚子列入黑名单,半夜派兵来抓人,柳亚子就是藏在卧室边的复壁里才逃过一劫。躲在狭窄的复壁里,他老先生还写诗呢:曾无富贵娱杨恽,偏有文章杀祢衡,长啸一声归去矣,世间竖子竟成名。我以前读柳亚子的诗,觉得他特别爱用典,几乎每首诗都有典故,有的不大好懂。生命攸关时刻,老先生还在用弥衡和杨恽这两个摇笔杆子的典故呢,要说柳亚子真真的单纯的可爱可敬。这样的劲头儿,大概只属于那一辈文人,如今的文人,只有汗颜的份儿了。
这一夜趁着天不亮的时候,他换上一身渔民的衣服,雇了一艘破渔船,偷偷离开了家。小船摇了三天三夜,才摇到上海。这一年,他整整40岁,在这里,他生活了29年。
走出柳亚子故居,云彩压得很低,雨就要来了。市河的水有些晦暗,老桥在风中似乎隐隐在动。想想,82年前,柳亚子就是从这条河离开家的。他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禁不住想起他的那句有名的诗:“安得南北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有些百感交集。分湖便在这里不远,指的就是这里,他的家乡。也许,只有站在他的故居前,吟诵这句诗,才会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