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展期间,22家西班牙出版机构、9位西班牙作家将到书展现场与中国读者交流。另外,西班牙展厅还将推出“图像中的西班牙书志:西班牙图书的12个世纪”展览。
为了使读者更好地了解西班牙代表团的情况,本报记者特意采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陈众议,他解读了西班牙文学的过去、现在,并对国内西班牙文学的研究情况以及两国文学界的交流做了介绍。
读书报:据您了解,今年有哪几位西班牙作家将来中国参加博览会?他们在西班牙处于怎样的地位?国内是否引进过他们的作品?
陈众议:作为主宾国,西班牙十分重视2009第十六届北京图书博览会。届时将有二十余家西班牙著名出版社参展。
来访问的西班牙作家也将多达十余位,有小说家阿尔马斯・马塞罗、何塞・巴尔萨、卡萨列戈・科尔多瓦、阿尔弗雷多・孔德、赫苏斯・费雷罗、加西亚・翰布里纳、安东尼奥・埃尔南德斯、胡安・马德里、桑切斯・德拉戈,及女作家帕乌拉・伊斯凯尔多、罗西奥・马丁内斯、梅恩德斯・蓬特、贡萨莱斯・西班牙等。
他们在西班牙语世界,乃至欧洲其他国家都不是无名之辈,但在我国却知之寥寥。其中赫苏斯・费雷罗的小说《阴差阳错》(原名《贝韦尔・阴》)、胡安・马德里的小说《来日无多》刚刚译成中文,并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女作家帕乌拉・伊斯凯尔多的小说《你身体的印痕》中译本则作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她世纪丛书”之一种,也是去年年底出版发行的。三部小说各有特色,《阴差阳错》是描写我们中国的,透着几代西方文人、教士的眼光,描出了跌宕,写出了不同。《来日无多》从一个摄影家视角观照马德里风尘,当今西方的一些阴暗角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人震颤不已。《你身体的印痕》则以女作家特有的细腻和哀婉重新拨弄了西方知识女性安身立命与爱情婚姻的天平。而贡萨莱斯・西班牙是位汉学家,但也是著名诗人,其中文名字既美丽又响亮:贡碧兰,所憾我国读者识之不多。此番一同前来的还有她的一位西班牙同行,即巴塞罗那自治大学的拉乌里阿诺・拉米雷斯。他和贡碧兰一样,虽然早已蜚声国际汉学界,却尚不为我国读者所了解。
总体说来,西班牙当代作家除极个别如已故诺奖得主塞拉外,在我国的知名度还不算高,较之同代拉美作家更是逊色得多。个中原因当主要归之于西班牙错失了二三十年前我国改革开放之初的因缘良机。当时我们来者不拒,但西班牙刚刚结束佛朗哥时代,几乎和我国一样,正迫切地打开国门、拥抱世界。但正因为同是“全球化”狂欢的晚到者,又富有古老的文明传统,西班牙和我国又有许多天然的相似和相近之处,因而也更加具有交流、互鉴的基础和必要。
读书报:他们在展会上将与中国读者做怎样的交流?
陈众议:此番亮相北京图书博览会的基本上是“纯文学”作家。尽管当下“纯文学”与“俗文学”的界限愈来愈模糊,但从认知和价值观的角度看,二者并非没有区别。这十几位西班牙作家将参加此次博览会的众多活动,必将为我国读者带来清新的西风。
读书报:据说西班牙展厅还将推出“图像中的西班牙书志:西班牙图书的12个世纪”展览。您能先给读者介绍一下么?您对西班牙的文学图书作何评价?
陈众议:如果说鸦片战争使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了我们的国门,那么在整整一个半世纪之后,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信和实力真正伸出手来自己去拿,并拥抱一切美好。而西班牙之所以选择12个世纪,显然是为了彰显其东方文化的基因,其中当不无亲近意图。
众所周知,公元9世纪阿拉伯人占领伊比利亚半岛,从此掀开了西班牙近代史的序幕。12个世纪以来,西班牙作为当之无愧的东西文化的桥梁,为世界文明的进程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其驳杂、多元的文化又使她成为令人向往的艺术之乡。从格列戈、委拉斯盖兹和戈雅到毕加索、米罗和达利,洋溢着的无不是西班牙及西班牙语文化的杂色斑斓。
从历史的角度看,西班牙有古希腊罗马的文化渊源,中世纪因犹太人、吉卜赛人和阿拉伯人而吸纳绚丽的东方文明,再经与印第安文化的碰撞化合,催生出五彩缤纷的斑斓多姿。然而,其文化不仅因为杂色而丰富多彩,更因为晚到而令人瞩目。近二十年,西班牙文学后来居上。这中间影视起了不小的推动作用。在2006年布鲁塞尔世界图书博览会上,西方出版界评选出1995年至2005年十位最畅销作家,西班牙竟占五位,包括我国读者熟悉的《风之影》的作者鲁伊斯・萨丰。其余五位均系英语作家,如罗琳、丹・布朗等。
读书报:过去中国作家与西班牙作家的交流多吗?两国之间文学图书相互翻译的情况怎么样?
陈众议:就文学而论,西班牙可以说是继希腊罗马之后对西方影响最早、最大的国家之一。
盖因西罗马帝国坍塌之后,欧洲群雄割据,西班牙是最先作为强大帝国崛起的现代王国。15、16世纪,由于其势力范围从哈布斯堡王朝一直延伸到意大利、葡萄牙,加之其在美洲、亚洲和非洲的殖民地,西班牙成了第一个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而西班牙在文学方面也率先创造了悲喜剧、现代小说等。出自西班牙作家之手的西方第一首抒情诗、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第一部悲喜剧、第一部流浪汉小说等等,对欧洲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塞万提斯为代表的西班牙“黄金世纪”作家,则更是在创作思想和方法等诸多方面推动了西方文学及文化的演进。然而,颇为西方读者所津津乐道的“现代小说之父”塞万提斯的反讽或戏仿手法,恰恰是借鉴东方文学的结果。
然而,除却塞万提斯等少数几个名字,西班牙文学在我国读者的心目中几乎一直是默默无闻,直至改革开放。虽然我国介绍西班牙文学的历史可以上溯至上世纪初,有林译《魔侠传》(即《堂吉诃德》)和周氏兄弟等现代大师的相关阐发和推介。但除极少数品种外,西班牙语文学的大量译介是从解放以后方始展开的。紧随苏联文学、亚非拉文学被推到了前台。
于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不仅开始了解聂鲁达的智利文学、马蒂和纪廉的古巴文学,还译介了墨西哥、巴西、危地马拉、哥伦比亚、委内瑞拉、阿根廷等国的一批重要作家作品,但介绍西班牙文学却相对较少。西班牙文学的大规模译介从1978年之后开始。1978年,杨译《堂吉诃德》出版。这是我国第一次从原文移译这部世界名著,也是我国学者第一次对其进行较为深入的学术探究。
读书报:有人用“文学爆炸”来形容拉美文学。因为拉美文学在欧洲文学后面百余年却赶上并超越了他们的前辈。您认为原因何在?
陈众议:拉丁美洲的“文学爆炸”对我国文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拉丁美洲文学,尤其是西班牙语美洲文学的崛起,客观上多少得益于“冷战”。东西方两大政治力量的较量使相对位于中间状态的拉丁美洲有了得天独厚的发展机遇。
其次,历史文化和语言的亲近,使拉丁美洲作家在西方文坛游刃有余;而拉丁美洲的内部矛盾从反面推动这种关系,使大批拉美作家流亡欧洲和美国。再次,意识形态和文化的多元混杂使拉丁美洲文学具有无比的丰富性。这也是我国作家对拉丁美洲文学情有独钟的一个重要原因。
读书报:当代有些作家,比如陈忠实、阿来、莫言等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影响比较大,先锋派作家余华、格非、残雪等受博尔赫斯影响比较大;您如何看拉美文学对中国作家的影响?您认为中国作家走向世界是否能借鉴他们的成功之路?如果不能,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陈众议:我国的“寻根文学”就大量借鉴了拉丁美洲的“寻根文学”,尤其是以加西亚・马尔克斯为代表的魔幻现实主义,转而又间接地影响了我国的第五代电影导演。一时间,我国作家言必称魔幻。此外,以博尔赫斯为代表的幻想派对我国的先锋文学的影响堪称举足轻重。
从某种意义上说,拉美文学开启了我国作家想象力的阀门,弥合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某些文化的断层,同时为他们后来居上、走向世界增添了信心。这一时期我国学者翻译出版了大量西班牙及西班牙语文学作品,发表了一大批研究成果;二者之和,几乎涵盖西班牙及西班牙语文学从古典到现代的几乎所有重要作家作品、流派思潮。现在的任务是如何将注意力适当地移至当代。
相形之下,我国文学在西班牙及西班牙语世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除了李白、杜甫、王维等少数诗人,及《金瓶梅》、《红楼梦》、《水浒》、《聊斋》等少数古典小说和文革期间译出的《鲁迅作品选》等少数现代作品,西班牙语读者所了解的当代中国文学只是一些出版商出于商业目的或政治偏见而推介的极少数畅销作家。而一些在国内看好的严肃作家则基本没有进入或者引起西语读者的关注。
有鉴于此,北京图博会似应增加推介中国作家作品的比重,以缩小引进和输出的巨大逆差。当然,无论多么特殊,文学终究改变不了其意识形态属性。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的输出最终是要靠国力为后盾的。19世纪的法国文学为世界读者所称道,于是我们的读者通过这一文学而熟识巴黎的大街小巷。上世纪50年代,我们热衷于苏联文学,对保尔等如数家珍。如今,美国文学为我们的读者所特别关注……但文学工作者的责任之一是尽量消减现实的势利。否则,文学也就混同于一般商品了。
读书报:可否介绍一下外国文学研究所的研究近况?
陈众议:我所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具有优良的学术传统,建所初期即以大师云集、著述精良而著称。因冯至、卞之琳、李健吾、罗大冈、戈宝权、杨绛及借调至文学所的钱锺书等,加之由鲁迅和茅盾创办的《译文》(现易名为《世界文学》)杂志社的一班人马,外文所的第一代学人几曾撑起过中国现代文学的半壁江山。
我们继承老一代及《三套丛书》的优良传统,正着手进行《外国文学学术史研究工程》;而作为文学实践重要内容的创作,同样为我们所重视,除本人之外,程巍、树才、穆宏燕、涂卫群、叶隽等在这方面均有涉足。只是研究和创作终究不同,而且分心乏术,我们不够多产,作品也未必叫好叫座。但桑塔亚那所谓“经典不在于读者多寡,而在于喜欢者的喜欢程度”的说法,或可让我等聊以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