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我为什么喜欢《野兽出没的地方》

2009-09-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阿甲(儿童阅读推广人、红泥巴读书俱乐部创始人) 我有话说
大约在六年前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时我就深深地迷上了它。当时我也不知桑达克为何许人也,也不晓得这本书的地位有何等重要,只觉得它非常特别,读罢一遍便已难忘。

后来在香港的一家英文书店中重逢,欣喜若狂地买下,回来便用心译成中文,无非是自娱自乐,也为了读给女儿听,顺便也读给母亲听。女儿自然是喜欢它的,

但总感觉没有我自己那么的喜欢。不过没想到,老人家也很喜欢这本书,说这个故事让她想起了家乡的一句俗话,写不成字,大概意思是:妈妈打骂过的孩子还需要妈妈自己来劝慰。我想桑达克也不大会反对这样的解读吧。

最近几年我接触到不少讨论图画书的书,几乎每一本里都谈到了桑达克和他的这本书,有的甚至长篇累牍的讨论。这让我多少有些惊讶,因为我很怀疑它是那种人见人爱的书。要想给它挑点儿“毛病”实在太容易了:颜色很暗;野兽的形象看起来有点吓人;男孩麦克斯太淘气,而且直到最后也没承认错误;还有那位没露面的妈妈竟然用“不许吃饭”来吓唬孩子,但最后又毫无原则地原谅了孩子――这一切似乎换个角度也能理解,但实在谈不上有让人喜爱的地方。

直到今天,我也说不上对桑达克有很多了解,他的绝大多数作品也只是听说而已,仔细研读过的也不过是他的“三部曲”和那本改编自格林童话的《亲爱的小莉》。不过他的三部曲我百读不厌,除了第一本《野兽出没的地方》(1963),另外两本是《厨夜进行曲》(1970)和《在那遥远的地方》(1982),它们也是讲儿童梦境的故事,源自桑达克年幼时的回忆,特别是第三本据说源自他两岁时对下雨天的感受,而图文故事竟然是地道的十九世纪格林童话的风格。虽然那本书读了许多遍也感觉没“读懂”,但仍忍不住买了来,也自娱自乐地译了一通。

有时我也会好奇地自问,为什么对这位不算有多了解的画家的如此“晦涩”的作品如此迷恋?甚至对这样的“童书”也不在乎孩子是否喜欢,自顾自地收藏和钻研?这确实是个不易回答的问题。

但凡说到给儿童的作品,总会把儿童的喜爱与否放在第一位来考虑,大人自己是否喜爱倒是其次了,大人硬说自己喜欢便是把自己“降格”为孩子,多少有些矫情罢。这与大多数成年人对童年的想象有关。童年通常被描述为天真无邪的、美丽浪漫的,孩子们在质朴纯洁、无忧无虑的状态中等待着长大成人。因此绝大多数写给儿童的作品非常开心、浪漫,在热热闹闹的孩子气的游戏中夹带着一些成人的劝诫和教训。

但桑达克是个例外。

桑达克22岁时(1950年)就进入了童书的插画圈,虽然开始是个业余选手,但哈珀出版公司的编辑额苏拉女士非常看重他的潜质,拉他与多位名家合作。在这个阶段,他的插画轻松幽默,热闹夸张,富有孩子气,深受读者和评论家喜爱。在1954-1963年间,他插画的图画书有五次获得凯迪克银奖。不过他显然并不满足于此。据说早在1955年他就开始构思一部他私下里称为“真正的图画书”的作品,为了保守秘密他还故意将书名伪装为“野马出没的地方”。那位著名的编辑女士也对这部作品期待极高,极尽耐心却也不无迫切地为之催生。它终于在1963年诞生,书中的野兽虽然一度“吓坏”了一些颇有些“神经质”的成年人,却被孩子们无比热情地接纳。额苏拉女士对能编辑出这部作品也感到无比自豪,她在给桑达克的信中赞叹它是一部“伟大的杰作”,并深情地说:“它让我能感觉到,我热爱那些充满创造力的人们,热爱为那些充满创造力的孩子们出版这样的书。”

不过有趣的是,虽然孩子接纳这本书相当容易,但大人要想很好地解读它却相当不易。不得不承认,对这本书而言我们已经太老了,不得不借助一些还原童年梦境的方法。这些方法,最主要的是图像符号释义和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法。

比如说书中的第一幅对开页,文字里说“那天晚上麦克斯穿上狼外套在家里撒野”,画面中从左到右我们看到:一个衣架――妈妈的常用品;一个被吊着的小玩具熊――在家里往往暗示着兄弟,正受着麦克斯的欺负;一个印花红床单搭在布带上,里面有个小圆凳,搭成帐篷的样子――那是妈妈的用品,暗示在妈妈的房间,孩子又在自制一个小房间;麦克斯的狼外套,很像狼皮但又像童装――暗示孩子的野性,但又不乏童趣,以此弱化野狼带来的关于性的联想;男孩踩在书上――典型的对文明的“践踏”;巨大的锤子把钉子砸在墙上,墙体已经出现裂纹――房间通常隐喻妈妈,这里暗示着对妈妈的强烈攻击;结合前面,在大人看来的“破坏”行为(对房间和墙壁),在麦克斯看来却是在“创造”(搭帐篷)。在整个幅面中,文字、空白与图画框的比例,相对于后来的页面而言,此时仍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仍然是处在现实可控的场景中。

仅此一页,成人读者如能借助恰当的分析方法,即可获得非常丰富的信息。这算不算“过度诠释”呢?对于桑达克而言决不会“过度”,因为他属于那种心思极深又非常严谨的创作者,在他长达八年的精心设计下想要传达的信息远远不止这些。但他也深知,对儿童读者来说完全不必借助这类方法,因为他们仍拥有很好的直觉和创造力。

这恰恰是最令我着迷的地方。面对这样的作品,当任由它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时,我能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内心触动;而当我借助成人的经验和方法,对它进行细致而缜密的分析时,却也能发现它深不可测、妙不可言。

暂时抛开对这部作品繁杂的技术分析(留意的话到处都能找到),它给我最大的触动还是麦克斯那看似狂躁的精神状态。它让我很真切地看到了童年的自我,这个自我甚至延续到现在。

那种近乎野性的躁动难道不是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吗?破坏与创造所需要的力量不正蕴藉于此吗?――创造与破坏从来就相距不远。可是在那种清教徒式的教育观念下,童年往往是野性被驯服的历程,破坏能力被彻底剪除的同时也宣告着创造力的成功抑制。那是童年被压抑的苦闷的一面,常常被人们遮蔽了。

可是桑达克笔下的麦克斯却在不断地抗争、挣扎,他在愤怒中转向梦境,竟然掩嘴而笑,手舞足蹈,驾着专属于自己的小船去向蛮野之地,在那里主控大局,在幻想中成就了自我,同时与自己深爱的且深爱自己的母亲妥协,直至在母爱的包容中回归。

这是一趟伟大的心灵探险,狂野而自然。它不承载任何道德意义上的教训,只有爱和自然的成长。也许唯有如此,人在成长的同时才能尽力保持自然而高贵的人性吧。

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野兽出没的地方》堪称充满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的杰作。

2009年1月5日北京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