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贾平凹的《废都》在《十月》杂志连载。这部被贾平凹称为“生命的苦难中唯一能安妥我破碎了的灵魂”的作品,在由北京出版社出版第一版时,首印50万册。不过半年时间,《废都》被“废”。北京市新闻出版局图书出版管理处根据国家新闻出版署的指示,以“格调低下,夹杂色情描写”的名义查禁《废都》,并对出版部门做处罚。
《废都》的影响并未因此被遮蔽。在海外,《废都》被翻译成日文、法文、俄文、英文、韩文、越文等多个版本,并于1997年获得了法国费米娜文学奖。据贾平凹透露,俄文和英文当年被译,但译不下去。现在重译影视版,而且版权已卖。
《废都》的写作是流浪写作
《废都》当年的编辑田珍颖回忆说,《废都》是贾平凹在一个县城里写的,写作条件非常艰苦、寒冷。但贾平凹却觉得,《废都》的写作虽然是流浪写作,跑了三个地方,条件艰苦,却因那时干扰少,心能静下来,写得顺手。他说,自己的任何作品,写得好与不好是另一回事,但写作时绝对是无拘无束的。“每部作品动笔时作家都是充满激情的,完成后又都感到遗憾。具体写得怎样,这是读者的事,作者说话已不起作用了。”
当年写《废都》期间,贾平凹回西安参加了古文化艺术节书市活动。“书市上设有我的专门书柜,疯狂的读者抱着一摞一摞的书让我签名,秩序大乱,人潮翻涌,我被围在那里几乎要被挤得粉碎。几个小时后幸得十名警察用警棒组成一个圆圈,护送了我钻进大门外的一辆车中急速遁去。”在《废都》的后记中,贾平凹这样描写当时的盛况。然而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喜悦:“离开了被人拥簇的热闹之地,一个人回来,却寡寡地窝在沙发上哽咽落泪。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的经比别人更难念。对谁去说?谁又能理解?这本书并没有写完,但我再没有了耀县的清静……”
此后他又带着未完稿开始了时间更长更久的流亡写作。先是投奔了户县李连成的家,又去了渭北的一个叫邓庄的村庄。写完后,他也觉茫然:“这一部比我以前的作品能优秀呢,还是情况更糟?是完成了一桩夙命呢,还是上苍的一场戏弄?一切都是茫然,茫然如我不知我生前为何物所变、死后又变何物……”
1993年,《废都》被禁的消息传来,贾平凹知道,“事要坏了。”“当时书卖得到处都是,到处都在说这本书,什么消息都有,那情景现在无法想象。”贾平凹说,那时不比现在,书禁止再版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一本书惹得国内那么大的议论,我就知道事要坏了。而周围人及家人都紧张了,害怕了。”
十几年来,《废都》的遭遇带给贾平凹在写作的影响,“多多少少是性的描写注意了,”他说,自己还是写想写的东西。
“《废都》出版1年后,别人来告知我,季羡林先生评价‘《废都》20年后将大放光彩’,事后也有人去查证过。”贾平凹回忆说,这一评价给了自己很多安慰。但他与季先生素昧平生,一直没有见过面。在季羡林去世前一个月,还在医院给贾平凹签过一本书让人捎来,书是《我的学术人生》。
再看“被禁”
“我挑着的是担鸡蛋,集市上的人群都挤着来买,鸡蛋就被挤破了,一地的蛋清蛋黄。”数年前,《废都》要再版时,贾平凹对于这部命运多舛的作品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然而那次也没能再版成。
“对于社会,能了解社会的进展,对于作者,是坏事也是好事吧。”在问及看待“解禁”一事时,贾平凹的回答很客观。“17年里,啥说法都有呀。”贾平凹感慨颇多。谈到对于书的再版,他说:“我希望回归书的本身,不愿成为一个事件。它曾经闹得那么大的动静,17年,安静平安着为好。”
对于书中的性描写,《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在再版《废都》中作序,明确表示:“我依然认为《废都》中的‘□□□’是一种精心为之的败笔。”他甚至猜测当贾平凹在稿纸上画下一个个“□”时,或许是受到了弗洛伊德《文明与禁忌》的影响,那本书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人几乎人手一册,通过画出来的空缺,他彰显了禁忌,同时冒犯了被彰显的禁忌,他也的确因此受到了并且活该受到责难。“但是,在我看来,那些空缺并不能将人引向欲望――我坚信这也并非贾平凹的意图,那么他的意图是什么呢?”李敬泽也心存疑惑:难道仅仅是和我们心中横亘着的庄重道德感开一种“躲猫猫”式的狭邪玩笑?
那么,当年框框中的内容是贾平凹故意为之,还是确实是为出版时需要删掉?贾平凹回答说:“有写的也有没写的也有删的。”《废都》再版后内容基本没变,有读者认为没必要再版,把框框去掉,代之以“此处有删节”。之所以做这样的处理,贾平凹表示,是“不愿意让人把注意力放在那上,这样会误读这本书”。
《废都》17年后重获出版,当年40万字、500多页的《废都》定价为12.5元,《贾平凹三部》函集的全套定价是116元,老版的《废都》已有人炒到500多元。
“当贾平凹让庄之蝶从那些‘□□□’中溜走时,他和他的批评者们一样,是把人的责任交给了他的环境和时代,但当他在无着无落的火车站上把庄之蝶付与痛苦的无言、付与生死时,他又确认了庄之蝶的‘存在’,而把存在之难局严峻地交给了我们。”李敬泽以诗意的语言表达《废都》的再版――勇敢地表达和肯定了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心,勇敢地质疑和批判了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