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脉,源自何处?是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还是《诗》
披览海外各位名家的散文,不由得我们不对中华文脉作更为华丽的想象。时当反传统的狂飙席卷之后,文脉与传统几乎同时噤声,而星散于海外的炎黄子孙则或更执着于故国故土之思,也更珍重固有的文脉。文脉的传承洵非个人的行为,而是一种共襄的盛举,带有五四新文学风云之色的老作家如台静农、梁实秋、林语堂、苏雪林、林海音、凌叔华等固然宝刀未老,而萃然崛起的一批文章高手,则陡然使得沉潜的文脉有了湓兴的气象。如余光中,仅仅从一场冷雨,即听出多少古国文化的意境与情韵,另一手,他则又以东方的文词、文体,驰骋神思,尽写西方现代都市文明之极景,百变汉字,使之空前地具有“文字的弹性、密度与质料”。而另一位大师级人物王鼎钧,虽然自云“浪漫而略近颓废”,其实却是“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读他的文章,真是非常的沧桑,非常的酣畅,其文字精淳闳约,波澜老成,令人大有“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之感。杨牧的文章状写域外风物,逸气横生,丰姿动人,其一篇书信体的《壮游》,就让人看到上承唐宋大家的余绪,而尤显恢奇之致。女性文章的巨姝,如张晓风、简?等也决非只有“咏絮之才”,张晓风一支生花妙笔触处成春,笔下重重叠叠,皆是诗词意境;而简?虽然也有辗转折冲、孤绝凄美之态,骨子里却是真正的沉博绝丽,她的那篇《水问》直接《天问》,好似一篇“楚辞”!其他再如长居香港的董桥,雅人深致,斯世希见,其文字可谓无一字无来历,文物风神,令人倾倒;而身兼艺术家的木心,则神观飞越,体气高妙,其高视当世,亦良有以也。如是高手,还可举出许多,佳构名作,自是不胜枚举。此际即或不能称为散文之盛世,称为胜景,想不为过。
文脉之兴,首在心存文脉。有论者探究海外作家成功之由,认为首先是对传统的认同和尊敬,我在细品他们的文字之后,深以为然。这些作家的作品中都能看到或深或浅传统文化的底蕴,看到文脉流转的历历印迹,他们固然“吐纳英华,莫非情性”,而另一面却也能娴熟地放言遣辞,令“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同时,在一个新的时代,将汉语言推向一个新的境界。的确,对传统,后人不惟要认同,更要尊敬,或者,惟在尊敬中,才有更深切的认同。我们许多人的文字不好看,不耐看,首先要检讨的就是对传统不够尊敬,且是“打小儿”就不够尊敬,当然也缺乏诚心诚意的认同,中华文脉自是与之无缘。
当然,单是因循传统也是不行的,鲁迅早就说得好,“采用外国的良规,加以发挥,使我们的作品更加丰满是一条路;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且介亭杂文・〈木刻纪程〉小引》)鲁迅的识见,允为有识者所首肯。余光中调侃自己是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其实就是“拿来主义”:不拘一格,广采博取,闳其中而肆其外。海外散文名家,多为学者,是一大优势。虽然,精于某一专门学问,确也未必就能做好文章,斯学也,或更应是指一种博雅厚实的人文学植,余先生和他的同道有幸获此学植是令人歆羡的,而更令我们看重的是他们的不平凡的襟抱与目标――他们并不是只为了写出几篇漂亮文章、扬芬文苑而已,而是冀望我们亲爱的汉语言的精心重铸与再现辉煌。这应该是所有书写方块字的作者共同的愿景。
“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刘勰)中华文脉婉转曲折,如今已是春水漫溢,它必定与日俱新,流传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