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高兴背后其实尚有难以释怀的深憾。“走向世界丛书”专收1911年以前中国人访问西方国家的载记,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也放在西方国家的范围之内。所收载记,以亲身经历,直接闻见者为限,原拟出百种,80年代以10卷本之面目问世,而内中只有36种,此次再版依然不见添增。余下的60多种,虽然材料齐备,点校已竟,至今仍与众古旧版本一起置之念楼。30年来,这套书在学人书友中口碑相传,流布甚广,史料价值以外,其促进思想解放,推进现代化进程中的功用,更是它深层影响所在。而当年以一人之力编成如此皇皇巨著的钟叔河,提及此书,却甚为烦恼:
“这些年来不断有人问我两个问题:那64种书何时出?此套书的单行本又何时出?还有人问‘凤凰丛书’是否会再版。‘凤凰丛书’基本上不会再版了,而此套书未能出全,的确原因种种,如何付费的问题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助手。虽有不止一家出版社来谈过出版事宜,但此书就如同我的儿子,我不能只签个合同就把它交给出版社操作,我得找一个有能力,值得信任的年轻人,此人即使不是出版社的人员也没关系,关键是要能够跟我工作三到五年,一起来把这套书的编撰完成,我愿意提供给他全部的资料。但这个人非常难找,我找了多年,都找不到。现在没有年轻人愿花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编书这种苦差事了。我很苦恼,希望通过报纸的宣传和推动,可以快点找到这个人”。
欲把金针度与人,却找不到那个合适的人,“走向世界丛书”的增补工作只好搁浅。今年4月钟叔河编《周作人散文全集》问世,放下了这个大部头,他现正忙于翻查家谱,撰写自传,而他的文集《笼中鸟集》最近将由青岛出版社出版,书名取自京剧《四郎探母》中的一句唱腔,其中收录了四五十篇从前发在各种报刊的文章,有十多篇原名“走向世界以后”,所介绍的正是那未增补的64种书中的十多种。此外,某出版社今年也有意出版他一本谈旧忆往的散文集,但因为其中一篇谈及“反右”种种,颇为顾虑。对此钟叔河觉得不解:“像谈反右经历这样的书,如今已不知出版多少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无非是些个人体验罢了,说是我得把内容修改修改,可真实的经历如何修改,那些曾真实出现的白字黑字上的东西又如何修改?出版社太胆小了。”
回看几十年的出版生涯,钟叔河觉得颇可自傲的是,凡是经过他手编辑的书,都是有生命力的,不独“走向世界丛书”,《曾国藩全集》、周作人的书、“凤凰丛书”等都影响颇巨。“我认为做编辑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己的点子。出版社如同一个乐队,要在里面奏出自己独特的音色。如果一个人做的事情是有我不多,无我不少,那就没有意思了。我对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很满意,他们都很聪明,智商很高,但考虑自己很多,对工作的热情太少,想挑的担子比我们这辈人还小了。如果仅仅把工作当做职业,忙着赚钱,顾自己的小家,就不会知道工作有工作的乐趣,没有理想就没有创造性了。做出版,出书,最终目的是为了推动人类文明前进,而现在的人理想主义太少了,这是让人很悲哀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