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李景端:“打开窗口”之后

2009-09-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记者 王洪波 我有话说

在今日的中国有好多司空见惯的事,放在30多年前却是不可思议的。比如说,现在每年从外文翻译过来的图书少说也在万种以上,而在30多年前,相应的数字却几乎接近于零。现在人们可以通过出国旅行以及图书、电影、网络等媒介对
西方世界有多方面真切的感受,而在当时,许多人对西方大国的认识,还停留在“纸老虎”、“一天天烂下去”这类宣传口号上。1978年之后,中国终于下定决心打开国门,国人也亟需了解真实的外部世界。《译林》杂志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诞生的,而它的创办人李景端,通过这份小小的杂志,既为中国走向开放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也在一个特定领域内见证了中国从封闭到开放的历程。

李景端告诉记者,受命创办《译林》杂志,他的心情是诚惶诚恐的。首先,他并不是搞翻译出身,对外国文学并不熟悉;更重要的是,经历了文革,他知道做这份杂志是有风险的。《译林》该如何定位?译介时政、社科方面的文章,显然风险太大。若学当时《世界文学》杂志的路子,刊载已有定评的外国作家的经典名作,虽较保险,但缺乏新意。既然实行对外开放,就必须帮助读者了解当今世界特别是西方社会的现状。为此决定以“打开窗口,了解世界”为办刊宗旨,选登外国当代有影响的新人新作,包括健康的通俗文学。

没想到的是,创刊号就惹麻烦了。1979年,国内正在公映英国侦探影片《尼罗河上的惨案》,鉴于影片大受欢迎,李景端组织翻译了与电影同名的小说原著,刊登在1979年11月出版的《译林》创刊号上。杂志很受欢迎,印了40万册还供不应求。不料,当时外国文学研究界一位专家给胡乔木同志写了一封信,指责《译林》登《尼罗河上的惨案》和浙江出版《飘》是“趋时媚世”,说“自‘五四’以来我国出版界从未如此堕落过”,责问出版社“不知把社会主义飘到哪儿去了”。

这封信被批转给江苏省委处理。这对刚刚创刊的《译林》,其压力之大不难想象。幸好当时党中央强调,在文艺领域实行“不打棍子,不戴帽子,不抓辫子”的“三不”政策。江苏省出版局党组经研究后,对《译林》杂志表示了支持的态度。随后,在中国作协召开的全国文学期刊编辑工作会议上,李景端阐述了杂志的观点,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在会议做总结时,中宣部部长王任重明确说:“耀邦同志同我商量过,《译林》的问题,就到此结束。”会后,那位专家特地邀请江苏出版局副局长陈立人和李景端去他家里,对这件事情表示了歉意。李景端告诉记者:“我们并不抱怨这位前辈,在极左思想的长期影响下,有些人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来是可以理解的。后来我们和这位前辈还成了朋友。这场风波其实也有正面的作用,它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翻译界的思想解放,加快了对外国文学开放的步伐。”

80年代,《译林》这个窗口不断扩大,作品题材更加广泛,它译介的西方当今社会小说、经济小说、法律小说、悬疑小说等,拓展了读者的视野,促进了对外开放。有一次,江苏武进县的一家社办企业写信来,说看到《译林》刊登的美国小说中,写到客人进门先按“蜂鸣器”,希望杂志能够提供蜂鸣器的更多资讯,以便参照生产。还有一次,一篇作品讲到法国人喜欢吃蜗牛,浙江有位农民来信询问外国吃蜗牛的情况,说他也想养殖蜗牛搞出口。《译林》的窗口作用,由此可见。钱锺书先生曾写信对《译林》的办刊思路表示赞同,他说:“为了理解外国当前的社会,通俗流行的作品常常是较好的指南。这些事实是‘文艺社会学’著作里反复阐明的。”

李景端坚持对外开放更大的动作,则是组织《追忆似水年华》和《尤利西斯》的翻译出版。主持《译林》编辑工作一段时间以后,他对外国文学有了较多的了解,已不满足于仅仅介绍“健康的通俗文学”。他了解到,当时有三部西方重要名著即《追忆似水年华》、《尤利西斯》和《魔山》尚无中译本,便找相关人士请教。编辑韩沪麟提议着手组译《追忆似水年华》,立即得到李景端的支持。考虑到该书篇幅巨大,语言深奥,很难找到人独力担此重任,他们就解放思想,大胆起用中青年译者,采取既有分工、又重合作的方式投入翻译。为了保证翻译质量,开译前,责编向各位译者印发了统一的体例要求及人名地名译名表等;开译后,又多次组织译者交流部分译文,连书名译法,也是请一些法语学者投票选择后才确定。自1989年6月起,这部七卷本的巨著终于开始陆续出版。

《追忆似水年华》出版后,李景端又为翻译出版《尤利西斯》而四处张罗。他找过英语界一大批名家,均被婉拒,叶君健先生还风趣地说:“中国只有钱锺书能译《尤利西斯》,因为汉字不够用,钱先生能边译边造词。”他也找到钱锺书先生,钱先生则幽默地回答说,八十衰翁,翻译此书,无异别开生面的自杀。后来,李景端了解到萧乾先生在英国时曾研究过《尤利西斯》,便登门拜访,经过多次游说,终于得到了萧乾、文洁若夫妇接受译书的首肯。

《尤利西斯》在上世纪30年代,曾一度被西方某些国家视为“淫书”,并三次上过法庭,后来才得到平反。对此,萧乾在答应约稿时即提出:“这是名著,要出就不能删节。”起初,李景端对该书最后第十八章的性心理描写也没把握,曾设想要不要把这一章送给主管部门看一下,萧乾不赞成。在给李景端的信中,他写道:“我认为,那么孤零零地让他们去读那么一章,非把他们吓坏不可,反而会对全书印象十分不利。我认为,我们先要为《尤》制造些舆论……估计了解了这些之后,出版部门为国家荣誉设想,就不能不开绿灯了。”其后,萧乾果然用写评论、介绍国外评介、接受专访和答记者问等多种形式,在海内外报刊上广泛宣传《尤利西斯》的文学价值。1994年底,译林版《尤利西斯》中译本一字未删地出版了。

“我不知道萧乾的努力取得了什么样的效果,我只知道在出版《尤利西斯》中译本的整个过程中,一直都是畅行无阻的。回想起来,那时我和萧乾确实都多虑了。出版主管部门对我们出版和宣传《尤利西斯》,不仅没有出现任何干涉,而且还给予了积极的支持。”李景端多年后回忆说。

退休后的李景端,不断写文章,继续为翻译治劣、翻译维权,以及推动翻译出版有序发展而呼喊。回首自己的翻译出版生涯,他说:“《译林》杂志和译林出版社能在翻译出版方面有一点作为,首先是得益于改革开放的大环境。‘译林’这一滴水,折射出的是我国从封闭到开放的伟大跨越与历史巨变。”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