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帝王有意创立一所历史上最伟大的学院,果然遂愿。学院的开张到他临终只有五周。近五百年来,他的抱负完全实现,至今这学院已产生了30多位诺贝
学院大门之北是牛顿花园。过去花园曾有石栏杆环绕,牛顿住过的二楼房间正能俯瞰花园。花园中的那株苹果树于1954年移植自牛顿故乡伍尔索普的那棵“圣树”。如今眼前这棵“圣树”后代绿叶繁茂。但30年来,在高度上,却与我首次见到时并未有很大变化。
大门之内便是呈方形的巨大庭院。自16世纪末奈维尔当院长时起,方院形状至今未变。起先,这个方院也被石栏分隔为好几部分,而奈维尔决定拆除石栏,使之成为牛津和剑桥两所大学内最大的一个庭院。其中最令人注目的是那座皇冠状的喷水池,它潺潺流淌了数百年。原先那里的一座钟塔后来被移至与三一教堂平行的位置,每到钟头即鸣响两遍,一次低音,一次高音,分别代表男女两声。据说新生入学要在钟楼午间敲钟(大约持续43秒),期间绕庭院跑完边长为360多米的一圈。
进三一教堂,迎面看到牛顿的大理石立雕像。他手持棱镜,目光高远。其余均是坐像,分别为哲学家培根、历史学家玛考莱、诗人丁尼生和牛顿恩师也是第一任卢卡斯数学教授巴罗。
大方院西面是餐厅和院长府邸。餐厅之后是奈维尔方院,牛顿曾利用其北面的柱廊回音来测量声速。方院西面的雷恩图书馆已被列为联合国文化遗产,内藏有牛顿的不朽名著《原理》首版本,上有他在该书空白处为第二版所作的亲笔修订;他的记账本,那是他原先在家乡格拉瑟姆念中学时的拉丁文练习本;他的一束头发;他的一只在常温下每天误差只有一分钟的怀表,以及他的一根手杖。所有遗物的来龙去脉都记载清楚。图书馆展柜中还陈列着罗素、维特根斯坦、哈代、利特伍德等人的手稿。拜伦的大理石坐像位于最显著的地位。话说拜伦死后,西敏寺以他道德败坏为由拒绝让此雕像立在寺内显赫的诗人之角,雕像乃流落剑桥,被收留于此。
三一学院对这个纨绔子弟可谓仁至义尽。他当年住在奈维尔方院的楼梯间,后来曾为罗素的居所。拜伦曾畜有一只驯养的熊,他认为熊可以充当学院的研究员。这位拥有年金五百镑的贵族似乎自认颇有资格轻视研究员。他的社会地位使其得以免除考试等琐事,将多半时间荒废于遨游嬉戏以及沉溺于双性恋之中。
罗素和三一学院的关系也非三言二语所能道尽。这位智慧英雄曾是一位极为害羞的少年。剑桥使他获得成就感、友谊、睿智讨论和学术诚实;在一战时却因其和平主义主张而剥夺了他的讲师资格,任其被投入大牢。为此,他感叹道,即便在剑桥,智慧的诚实也是有限度的。他和怀特海、维特根斯坦的师友互动关系被传为佳话。
剑河在雷恩图书馆后向叹息桥流去。剑河之西是广阔的树林、草地和牧场。秋季落英缤纷,春天来时,特别在复活节前后,郁金香、黄水仙和藏红花临风摇曳。剑河两岸和河面,终年红男绿女,游人如织。
三一学院的高桌晚宴值得一记。这回再返剑桥,我们曾经作为来宾参加高桌晚宴,重温古老传统。晚宴于学生用餐后,八时开始,因此餐厅入口旁另有供人等候的厅室。绝大多数等候者都披了黑色学袍,其中的一位是马丁・雷斯(Martin Rees),被称为英国天文学家中的第一号人物,现任三一学院院长,还是英国皇家学会会长。三一学院财力雄厚,据说在三一的地产上,人们可以从剑桥走到伦敦。该学院在英国学界也是举足轻重,院长常常得兼皇家学会会长。众人中,雷斯颇引人注目。他个子不高,偏瘦,满头银发,肤色苍白,姿容谦和,目光深邃,挺着一只犀利而引人注目的鹰钩鼻。他的老师是西阿玛。那时西阿玛共有六个杰出的学生,包括霍金。30年前,我上过雷斯宇宙学的课,他那时满头黑发。因有残疾,一直独身。人们都以为他不会结婚了,但后来还是结婚了。若干年后,我在媒体里看到他满头白发,其后每隔几年就看到他头衔变化。大概是因为穿着袍子,他的身体略微前倾,残疾并不明显。
随着“Dinner is served”的宣布,众人排队进入餐厅。厅内摆有两张长桌,每张各配有三十把高背椅。长桌面都是未上漆的原木,类似美国国家公园的露天餐桌,但显然很有年头了,桌缘都包了厚铁皮。一些人认为“高桌”就是很高的桌子类似酒吧台,其实剑桥的高桌只是置放教师桌子的地面略高以区别于学生的待遇而已。
我们的座位被排在中间部位,其上正是亨利八世的画像。餐厅两边的墙壁上挂满的名人肖像,似乎一一在凝视着我们。牛顿就学时曾在这里打工挣取生活费,而当年的那个仆役如今已被定格在画框中。那渐入老境睥睨一切的科学巨匠如今望着代代学子出入,殊不知当初接受过牛顿服务的先生们中又有几位能获此殊荣?汤姆孙曾发现了第一个基本粒子――电子,也曾任三一学院院长,他的脸色永远愁苦。卢瑟福,那位发现了原子核的新西兰农家孩子衣着随便。当收到剑桥入学通知的那一刻,他正在老家的田里挖土豆,于是他说出:“这是我此生挖的最后一个土豆。”最意味深远的是拜伦那幅唐璜式的油画,也许他正以嘲讽的神情,瞟着高桌上那些才华横溢或皓首穷经的人们。剑桥以伟大的胸怀尊敬学术,容忍异端。而雪莱在牛津的遭遇正与此相悖。他因行为乖张令人侧目,就学半年就被牛津的大学学院借口他写了“论无神论之必要”一文而开除。如今呢,等身的裸体大理石卧像却陈列在当初开除他的大学学院里,让后人一进去就能看到。
众人立于高背餐椅之后。服务生敲一下鼓,坐于桌首主位的雷斯与另一位披袍者就开始颂读。听者肃穆,低首叩手。颂词简短,多为谢辞。颂词完毕,众人落座。我面前摆着印有三一学院兰色院徽的白瓷碟,右手三把餐刀,按大小自外向内排序,左手为两把叉,也是同样排序。此时虽已过八时,但辰光还早,天色犹明,烛光只当摆设。
那次用餐大约50位。观望四座,只有一位披袍的黑人和三位女士,足见英国学术界仍是白人男性一统天下。这些白人男性多是中老年,白发红面的居多,此时雷斯的肤色更显苍白,大概做天文研究的学人多昼伏夜行,脸色苍白也在意料之中。
每用完一道菜,服务生就收走剩盘和用过的刀叉,再发放干净盘子。过场的时间超过吃的时间。食客们吃速飞快,引出对面的老者笑评:“我们吃饭速度是奥林匹克速度。”餐毕,雷斯站起来,我们也随着立于椅子背后。他念念有词,念毕,众人鱼贯离席。我们到另一房间饮酒闲聊,直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