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本书编于1990年,距今已经快要20年了。大家现在如果闭上眼睛,
到底为什么呢?――因为1990那一年,是紧接着1980年代而来,而在1980年代后期,曾经围绕着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发生了很激烈的争论,也就是寻常所说的“文化热”。大家知道,在那些意气多于理性的辩论中,最热门的压轴好戏,就是从刘晓波到刘小枫,都把火力对准了当时最享盛名的李泽厚,――当然他们的矛头所向,也只是《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中的李泽厚。而我那时候正在李泽厚门下,即使想要不卷入那些争论,也是根本做不到的。
争来争去,尽管双方各执一词,但我却逐渐听出点味儿来了,觉得如此针尖对麦芒的两军,说的并不是同一回事。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他们的论说中,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想要赞美它的,就专门描绘它的正面,所以是美轮美奂,而想要糟践它的,就专门对准它的背面,所以是不堪入目。由此一来,虽说他们自己越争越上火,越争越糊涂,我倒反而看出点门道了――要是我们能针对中国文化这个课题,进行一次结构功能意义上的网络编织,把文化热中所讲的正面价值,和文化热中所讲的负面代价,进行一次有机的内在勾连,那么,大家在认识上理应都会递进一大步。
这就是构思这本书的基本动机!我们希望借助于这次写作,首先澄清一下自己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故国文明获得总体上的了解。尽管其编辑和写作的过程都很费劲,我却雄心勃勃地默念着:等我编完这本书以后,看你们谁还敢对着中国文化信口雌黄!――到那个时候,无论你想说它的哪一个要件,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你都应当预先意识到,那都是长在整个文明大树上的枝杈,所以,每一种好处都裹挟着负面的效应,而每一种缺憾也都要与某种正面价值来对冲和抑制。
最初,我为这本书列下了13个门类,下分81个题目,也称得上是煌煌大观了。所以记得庞朴老师当时还开玩笑说――你简直像重走西游一样,要熬过八十一场劫难才行!果不其然,等挖空心思地搜罗到七十几题的时候,就实在再也探听不到专家了,也在约稿方面碰壁得太灰心了。所以无奈之下,我就干脆自己钻进图书馆里,临时抱佛脚地把自己强化成专家,写下了书中的饮酒文化、体育文化等篇章,真是好不辛苦啊!
然则,真等这本书编定之后,出版上却遭遇了意外的难题,使得原定在台湾推出的计划,一拖再拖无疾而终。而这本书的头一个简体字版,也只是安慰性地印制过很少一点,印制的质量还很差。不过,我对这样的挫折并不太在意,反正自己已经澄清了不少问题,在思想上获得了足够的进境,也就乐得去投入下面的研究了。当时岂能料到,20年后再来回头,还能有喜出望外的收获!――我们发现,虽然当时悉心制作的成果,并没有帮助煽起国学热,但等大家都广泛珍视传统文化的时候,它却可以发挥未曾逆料的效果。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是因为我们当时作这本书时,工作态度是更认真的,甚至更虔诚的,而像当时那样的一种心劲,跟在写作之初就想要追求畅销的当下心态,完全是无法同日而语的。别的不说,就说我们当时召集到的作者,包括庞朴、张仲礼、李学勤、沈善洪、阎步克、姚大力、葛兆光、张伯伟、陈平原、梁治平、高名璐等等,那是何等强大的阵容?即使是我本人,要想再把他们全都请来一次,眼下也是不可能做到了!
最后要特别说明的是,当我们编辑这本书的时候,冯友兰教授尚且健在,而陈来兄遂受我之托,请求老先生为我们题下了“中华文明”四个字,――或许就是冯先生最后的、龙飞凤舞的绝笔了,因为当时其双目已接近于失明;而题字落款的那方图章,则是闻一多先生在西南联大期间,专门为冯友兰先生刻下的。可谁想到,几乎在转瞬之间,甚至连书籍都还未及面世,这些字迹便已成文物了,真令人嘘唏不已。――惟愿我们在这四个大字底下,所完成的具体演绎工作,还能有助于本土文化的光复与重振,从而有以告慰一代哲人的在天之灵。
《中华文明读本》,刘东主编,译林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38.00元
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他们的论说中,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想要赞美它的,就专门描绘它的正面,所以是美轮美奂,而想要糟践它的,就专门对准它的背面,所以是不堪入目。
――刘东
1985年开始,国内兴起了“文化热”。整个读书界,“文化热”的关键词是“文化”,而不是“文明”。但这本书用的是“中华文明”,而不是“中国文化”,很有意思,因为它预示了90年代以后我们整个文化、学术的一种发展和变化。
――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