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白天繁华的封面,
夜晚是一本打开的书。”
我总是想象诗人坐在方向盘后面,看着黑暗的前方。车在行驶,他在抓扑诗句。于是,看到“一道道灯光/一片片灯光/被车辆撞得惊慌失措”,于是,才发现城里那“肾脏般的月亮”,“在高楼的阴影间/躲来藏去/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为什么是“受伤的小白兔”?是因为他曾“在城市的马路上/多次看见动物的尸体”?是因为那些“并不想成为杀手的”驾驶者,“一上路/就被速度雇佣”?是因为那些躲避不及的林立高楼对柔弱的月亮构成威胁?抑或城里的他对“城里的月亮”油然而生同病相怜之情?总之,像鞭痕一样烙在现代城市身上的诗句就这样产生了。尤其是雨夜,诗的灵感更为活跃,“在雨中读诗并听着雨/车顶上传来铁桶的声音/打在挡风玻璃上的/有如清脆的心跳”,于是,雨就像“密密麻麻往事的下落”,闪电下“多少夏梦被划开/多少天空被缝合”,“挡风玻璃/挡住了秋天的雨水/却挡不住/玻璃一样透明的忧伤”。这是所有现代人挥之不去的忧伤,说不清,道不明。逝去的往事、犹存的记忆和着大雨纷纷打在挡风玻璃上,诗集中的不少篇章就是在驾驶盘后蹦出它的第一个字的。当然,要拿起笔写在纸上,或用键盘打在电脑上,这要等回了家,坐下来才行,不过,那是另一种情形和心境了,“无数的灯灭了”,“我的灯亮着/窗外匍匐着更多的黑暗”,这时,就需要“给我一个望远镜/让我看清楚自己的内心”,白天的世俗琐事远去,和自我灵魂对话开始。诗人相信许多人的灵魂在白天是睡着的,只有到了晚上才睁开眼睛。所以,他这样写,“天就要亮了/路灯就要灭了,他们就要醒来/当他们陆续出门时,哐的一声/一定有很多灵魂,再次闭上眼睛”。白天交付给了肉体,把夜晚归还灵魂吧。敬文东在诗集的序言中也是这么说的,他把这称作为昼夜辩证法向灵肉辩证法的转换。白天为了肉体生存,夜晚需要救助灵魂;白天嘈杂喧嚣,夜晚则渴望宁静。林之云就是这样“从黄昏到黎明/穿越过一个夜晚的一生”,并想到“总有一天/除了灯和眼睛/连着最后的一小团/冥想的火种/都将熄灭/那时候我就把世界/彻底交给别人//交出去之前/我仿佛一粒细小的沙子/打磨着这个世界/仿佛面对一颗巨大的宝石/我要把它打磨得/更好一点”。从这一点看,夜晚的反思也还是为了白天,为了白天不被滚滚红尘席卷而去,保持一点清醒,留住一点纯净。
林之云因诗而发现了夜晚,又从夜晚收获了诗。夜,不仅仅是黑暗,它有梦,有思想,有光。“黑又亮的夜色/像上帝,幽深的眼神”。是不是我们也应该读读夜晚这本书,静下心来,把白天的杂质过滤一下,进行一场灵魂之间的对话,和自己,和上帝,和亲友,和推心置腹者,甚至和心存芥蒂的人。每个人的白天大致相同,却各有各的夜晚。从明天起,去寻找自己的夜晚,同时,像海子说的那样,“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