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志广老师联系很晚。大约是在2007年初。他那时可能已染病在身了。其时他是《中国作家》杂志社副主编、编审,一位优秀的作家、评论家,同时是一位眼睛特“毒”的编辑家。这双眼睛活在了无数别人的作品中。此前他已在《中国作家》工作了23
我们之间最初是电话与短信交往。作协的朋友传来消息,杨志广得了肺癌,说志广心事挺重的。我听了挺难过。随后听说他出院了,我才打电话问候他。去年5月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他亚运村的家中。正堂兄陪我开着车在黑夜中七找八摸,到他家中已经快11点了,而他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医院做治疗。他说伤口疼得明显,我小心地安慰他,不到20分钟,就告辞了。出门后正堂兄跟我说,志广脸色很不好看。我说他家里陈设凌乱而冷清,天花板上的吊顶有一片垂下欲坠,看得出主人因病实在没心情收拾啊。
回来后听说他已不问编辑事,但有时也去班上走走,我猜测他心中仍有牵挂与不舍。在一些报刊新闻中,也能偶尔寻觅到他参加某些文学活动的身影。我为他感到高兴,发短信向他祝贺,也表达惦念之意,记得有一次他回到:“……我慢慢地复出吧。”这时的他心态似已渐趋平稳,试探似的渴望着一天天地重返编辑岗位。
去年年底,他抱病推荐我的散文集《活在时光中的灯》参评“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拙著一路闯过了初评、复评与终评,至今年4月12日,这盏“灯”在评委们手中终于点亮了!终评结果出来后,他随即发短信给我:“通过了。祝贺。”我回信谢他。他复:“不谢我。我要给你写序。”我读了担忧陡生。志广老师能够写序,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他的身体不知吃得消吗?大约半月后,他发短信:“简默:我的序基本写好,把你的邮箱告我,我发你看吧。我精力不太好,心情也不太适合,写的不适合替你宣传,对不起了。”我打开电脑,《切肤之痛》这个题目赫然跃入我的眼帘,吓我一跳,细细读来:“编辑别人的作品,附带写一些议论,这种工作我已经做了20多年。但不做这种事情,却也有整整两年了……”两年不做这种事情,让他终日闷闷不乐,若有所失,心生痛苦。这时,他遭遇了我的散文。与其说是我散文中的苦难感和疼痛感打动了他,不如说应该是我对生与死的看法,特别是对死亡的讲述和感受让此时的他与我声气相通,我们借助文字彼此靠近,惺惺相惜。
我仍时常发短信问候他,他回:“谢谢惦念。我状况不算太好,病情在缓慢进展。最近骨头疼痛较严重。”骨头疼痛意味着什么?稍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很清楚。我决定要到北京去看他。不意竟一直拖到9月1日才成行。
那天上午他先去了编辑部,又赶回家中等我。他的话很少,我没话找话地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他的状态上,说他“气色很好啊”“看上去还不错啊”,他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保持着沉默。我记起了他说过“生活有时就是需要敷衍的”,怀疑自己此刻究竟是不是在敷衍他?脸立刻红了,闭上了嘴巴。我想跟他多待些时光,就提出请他们吃饭。席间他吃得不太多,又说吃药满嘴上火生疮,咀嚼不便,坐也坐不住。我有意给他希望,说等你好了,我邀请你和嫂子到抱犊崮国家森林公园住上些日子。他不想让我失望,接纳了我的好意。饭后我陪他们到楼下,挥手告别,目送他高高的背影消失。这是我第二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在10月15日发短信:“简默你好!我住院一个月,现已出院,住在昌平,情况无大改善,下半身不能动,大小便有些障碍。已然如此,只有认命。现请了一个护理,搬运我。谢你关心。志广。”我看了很难过,心里失落得很,复:“挺住意味着一切。”我多么希望他能挺住好好地活下来呀!但他已无话可回。
又一周多后,他开始了生命中惊心动魄的最后十日,直到在渐渐微弱的呼喊妈妈声中辞世。
他走后,我给嫂子打电话,她说志广老师走时特受罪,甚至想到了自己了断。又说他生前多次说过给我写的那篇序没写好,感觉挺对不住我的……
我默默地听着,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一个好人就这样走了,带着无限的牵挂与留恋,撇下了我们在这儿忆念他。他还没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成家立业,他还没能与自己相识进而相濡以沫40年的爱妻白头偕老,他还没履约赴我抱犊崮的邀请与我把盏谈文论道……生命之钟就停摆了,距他53岁生日仅仅1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