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一生,从他年青时起,所谓信仰无政府主义(“安那其主义”),倡导世界语运动,等等,其实都饱含着一颗大爱的心,在一个缺乏人道主义传统和黑暗社会现实的面前,他是依靠这些信仰来维持自己的体温和寄予未来的。
中国的世界语运动,到了俄罗斯盲诗人爱罗先珂到了中国,有了一个短暂的热闹的阶段。巴金
1930年在《绿光》上发表的《世界语创作文坛概观》中说:“盲诗人爱罗先珂的价值在西欧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就是在世界其他地方也一样,直到爱罗先珂辗转由日本到了中国,并由北大校长蔡元培介绍、住到八道湾周氏兄弟家时,或者说,是由于周氏兄弟的热情介绍,国人才知道了这个“安那其主义”和“世界语运动”的同志。后来巴金说:“他的世界语文字虽有人訾议,然而我们却承认日本平冈升的话:‘他的文体像风动水流般的自由、流畅,诚为世界语文学中之白眉。’对于永远保持着童心的自然儿爱罗先珂的艺术的精能,童话之形式确实是最好的工具。他的童话表示出他的想象力之丰富,技巧之美丽,同时里面又贯穿着他的社会思想,他是一个天生的叛逆儿。他的叛逆儿的热情使他对于一切权威都起了一种盲目的反抗,诅咒着帝国主义与军国主义,渴望着脱离掉狭的囚笼而去到广阔的天空或自由光明的树林。他是一个世界语作者,但他不是一个说教者而是一个战士。他的孤寂的呻吟中显露着一个叛逆儿的热烈的爱的心。”巴金还说爱罗先珂与大部分世界语作家不同,即“他并不曾有一刻离开过现实去到封建社会或幻想之国里去安慰,他像一个战士一样在黑暗的夜里孤寂地叫号,要把他的呼声响彻人间,唤起人们去追求光明的太阳”,那时巴金还发誓要做爱罗先珂式的世界语工作者,而决不是像一些人仅仅是世界语的“侦探家”或“音乐家”,那么,在他看来:世界语者,应该首先是战士!不久,爱罗先珂的作品被中国世界语运动的同仁相继翻译过来,有的且被选作国文教材中(如《学校生活之一页》),巴金说他最喜爱他的《一个小女孩的秘密》,“这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与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女孩》一样使人流泪”。这不仅是他的作品倾诉了人类的悲哀,他的作品也带给人们以信念,如日本秋田雨雀在爱氏童话剧《桃色的云》的序中所说“你叫喊说,‘不要失望吧,因为春天是决不会灭亡的东西’,是的,的确春天是决不会灭亡的”,巴金对这话长久地铭记着,他把这一意境带进他的《秋天里的春天》等作品里了。后来当巴金从法国返国后,曾替上海世界语学会编辑爱氏的童话集(第二集)《幸福的船》,发现只有一篇《木星的人神》还没人翻译过,就“不量力地把它译出了”,他还非常喜欢爱罗先珂作品中的《狭的笼》、《雕的心》、《幸福的船》等,认为“它们给我(还有和我同时代的青年)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他深受这些童话作品的烙印,以至他曾说:“我的人类爱的思想一半、大半,从他那里来”,而在巴金所创作的四篇童话中,也“至少有三篇是在他影响下写出来的”。
至于世界语,巴金曾回忆他在青年时从《新青年》等刊物上得知世界语,后来有了兴趣,开始自学,以至在他一生中成为他社会活动和文学活动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他之所以喜欢上世界语,开始时以为其“结构完善”、“主义正大”,之后信仰了无政府主义,恰好“世界主义”终极关怀的中国无政府主义者们也都自然地热爱上世界语,巴金和卢剑波、李石曾、卫惠林、王鲁彦、吴克刚、叶非英、周索非、丙希可们相切磋,并同日本和朝鲜等国的无政府主义者们互相交流学习世界语的体会,巴金1924年还编译过日本无政府主义和世界语者大杉荣的年谱,大杉荣就曾经向在日本留学和搞革命的刘师培夫妇、张继、钱玄同、景梅九传授过世界语,也就是青年巴金们的前辈了。以世界语翻译作品,巴金还尝试翻译过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与工团主义》、《狱中与逃狱》、《伦理学的起源与发展》等,这里,世界语和无政府主义运动是一体的,由主张“互助”的无政府主义者们看来,“世界语文学是散布同情与友爱的工具,它走遍全球,给那般不幸的受苦的人以一点爱情,一点安慰,一点勇气,使他们不致灰心,不致离开生活的正路。靠了它许多彼此不相识甚至不曾会过面的人居然会共同地哭泣,共同地欢欣,共同地友爱地生活,互相帮助,他们在孤苦寂寞之际会想到‘在这一刻有成千成万的心灵与我共同受苦,我并不是孤寂的’,他们便又有了前进的勇气了”(巴金《世界语文学论》)。
世界语运动虽没有人类大同理想的社会主义运动(从“空想”到“科学”)一样长久和持续地发展,但它一样有着它辉煌的历史,尽管巴金们所曾从事的无政府主义事业凋零,他们对世界语的热爱并未减少,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包含的人类博爱的深意不曾随两次世界大战以及有形无形人类的“热战”和“冷战”等逝去,所以当巴金回忆起他之所以喜爱世界语时,除了“容易学”(“科学、完美、易学、易懂”)之外,就是“当时传播、使用世界语的人一般都是有进步思想的,还有一个是从世界语可以读到被压迫民族的作品”(在“中国世界语之友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特别是“由于许多立志学好世界语的人都有美好的理想、高尚的情操、正直的心”这一他亲历的历史的说明,他记着也是“我国世界语热情支持者”的鲁迅曾说过的一句话:即他所曾见过的几位世界语家,都是超乎口是心非的利己主义者之上的(致上海世界语协会成立大会贺词),这中间当然会有爱罗先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