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铁骨、威风凛然、刚直不阿这些与硬
倘若,把硬骨看做硬力量的话,那么,我想把软骨比喻为一种“软力量”。
吃日餐的时候,我很喜欢一道菜――鸡软骨,它既是骨头,又可以咀嚼得动。而坚硬的猪骨或牛骨,虽然更具营养价值,但常人无法咀嚼和消化,尽管可以煲汤喝,但是骨质中钙含量的流失显然存在着损失。所以,物质的软骨具有无可非议的实用价值,这一点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而精神的软骨则不同。在我们中国,它历来被我们的主流社会视为卑劣下作、无耻低贱的品行,以“软骨病”、“软骨头”为证,这类称呼充分显示了国人对其行径的高调不齿,以及不问青红皂白的蔑视。
我想冒天下之不韪,说一说“软骨”其实并非只是我们常常以为的那样一种表面化,在某种特殊的时刻它也隐含价值。这需要我们的思路从勇往直前、奋不顾身的古典主义康庄大道上,转换到一条曲径通幽的、甚至逆行回转的、然而却是殊途同归的旁支侧道,从另外一角度看待“软骨”,便会体味出它内在的深藏的价值。
首先,“软骨”具有明确的本质和指向。软骨也是骨头,它不是无骨,它比硬骨凌霄或者刚烈反骨更具韧性和弹性,毛泽东在游击战16字方针中曾提到,“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这就是迂回,这就是心理术。什么叫以退为进?什么叫妥协的力量?为什么不可以向敌人假装“示弱”?难道只有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急于献身当烈士,才是唯一的忠于信念的选择吗?骨头的软或硬是形式,是精神的外衣,穿上不同的外衣这个人本身并没有变。关键在于,我们要明确,到底是要消灭自己还是战胜敌人?刚烈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软骨无所谓。
其次,软骨精神具有幽默的风骨。记得文化界曾有一个关于七七四十九还是七七四十八的例子。与“七七四十八”的人急赤白脸地争辩“七七四十九”,愚蠢的不是这位“七七四十八”,而是那位“七七四十九”,因为这种争辩降低了自己,一争辩就不幽默了,甚至一争辩就输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七七四十八”已经在众人面前自取其辱,多大一个“笑话”啊,多有趣的节目啊,教育了观众,反衬了对手,多好的效果啊!谢他还来不及呢!
再次,软骨精神具有策略性。倘若你在某一个单位、某一局部的体制当中,“七七四十八”恰好是决定你生存荣辱的人,强权之下,他说煤球是白的,你赴汤蹈火喊出真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然后以身“殉”职,这当然壮烈;但倘若你暂且闭紧嘴唇,韬光养晦,保存实力,委曲求全,让“煤球是黑的”在心中默然地日益膨胀壮大,也不失为一种策略的选择。我们只改变我们能够改变的。一位朋友有句话说得好:“什么都动不了的,让自然规律动它。”什么是自然规律?那就是人们心里都认定的“煤球是黑的”。
……
我这里不厌其烦地谈论“软骨”,并非否定铿锵硬骨,亦并非主张放弃原则,而是指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之下,用隐忍迂回的方式,赢得自由,赢得胜利。当然,最重要的,旨在从个性上自己说服自己。
记得小时候,家里的亲戚有时从母亲那里问到我,经常说,“那小驴儿(指我)最近是顺毛还是尥蹶子呢?”可见我从小就对循规蹈矩的生活呈现出温顺和反叛的两面性。直到今天,骨头中可能依然蕴含着外柔内刚的一面,具有飞蛾扑火、宁折不弯的当“烈士”的某种潜质。可是,时光荏苒,星移斗转,虽然星星还是那个星星,但我的那个思想的穹隆已成长得异彩纷繁、变换万端。
激勇的飞蛾或匹夫的确不容易,而苏武牧羊、隐忍求生更不容易。所以,我现在更崇敬那种心里装着信念却卧薪尝胆坚韧地活下来的人!
“硬骨”的燃烧释放,是一种辉煌壮烈的品质;“软骨”的颔首蓄积,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修养。褪掉了光环和浓焰的“软骨精神”,犹如一件低调的素衣,有清凉的景致,有温婉的余地,而衣服里边包裹的骨头,棱角隐含,重剑无锋,然而它依然是骨头。
当我们抚摸昔日历史那伤痕累累的面庞,当我们探身今日人性那微妙复杂的斑斓景象,我们就不难看出,“软骨”中所蕴含的“妥协”其实是一门艺术。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成年人,就是懂得某种妥协的人。在这个现实的世界,懂得某种妥协,就是选择了自由;甚至更大的妥协,就获得更大的自由。只有内心勇敢的人,才懂得这种妥协的力量;只有意志坚韧的人,才懂得这种“软骨”的刚硬。我甚至要说,它其实是一种成熟而深刻的人生哲学。
在国际政治学领域曾有人把“力量”区分为“硬力量”和“软力量”。倘若,我们按此逻辑区分的话,那么,“软骨”也算是一种“软力量”吧。
夜是那样的深了,在这种光线里,我忽然感到纸页上的字迹半明半昧,像是对往昔的思讨,又像是对未来的决定。我开始对自己疑虑,不知道这样的“软骨”能够在多大的现实空间里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