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混在人流中,听着火车的喘息声,再看一眼将黑的天空,一股悲凉从爸爸心里悄然升起。
――这是曹文轩新作《我的儿子皮卡》之一《尖叫》(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中的温情一幕。
这部被冠之以作者“首部少年成长系列小说”的作品,以一种温暖、清浅、轻松、戏谑的面目出场,无论是内在的小说结构、叙述节奏和语言调子,还是外在的书籍装帧、插图风格和色彩运用,都显示出与曹氏以往作品的种种不同来。
熟读了《草房子》、《青铜葵花》、《红瓦》和《细米》等小说的读者,或许会有片刻讶异:《我的儿子皮卡》里少有铺张绚美的景物描写和无处不在的悲悯凝重,叙述亦不再是那般从容不迫、优雅诗意,它变得节制、简约、短促、干净。当然,阅读的“难度”也大大降低了。你可以花一两个晚上把四本小说轻松读完,时而轻笑,时而心底涌起酸楚与温暖,附带感性地认识作家在生活中的真实面目(这是一本有着强烈自传色彩的作品,曹文轩大概是首次以一个现实中的父亲面目出现在自己笔下,以往则多半以童年和少年曹文轩的形象出现)。掩卷之余,你以为会像读其他“轻小说”那样微微一笑,便把书扔到一旁,然后忘记了它。可是,《我的儿子皮卡》显然不是那种“轻小说”。
我们明显看到了曹文轩的变化,他在让自己松弛,也尽力让读者松弛――俯下身子,加快节奏,甚至不惮捉笔自嘲。虽然变化显而易见,但《我的儿子皮卡》却称不上是作家的“转型之作”,比“转型”更为恰切的或许应是“试水”二字。他尝试着抛却以往“沉重”的文学外衣,用不经意的方式去经营那些个盘桓心中多年的儿子的故事;虽然往日作品中的童趣同样俯拾即是,但这回,他是要把“趣”字做到极致;他不再苦心探索文学的“担当”,在这里,他求的是“好读、好看”。他看似不再精心用力地在作品中构筑他一贯秉承的古典理想和浪漫情怀,但你会很快发现,他一刻没有丢掉他秉承的东西,它们如影随形潜行于故事与文字的内里,细品,仍是曹文轩一贯的手笔。
以儿童为主人公,且以小学生为主要阅读对象的系列小说早已层出不穷,成功的范例可以举出很多,比如瑞典女作家阿斯特丽德・林格伦的《淘气包埃米尔》、前苏联作家诺索夫的《我和米什卡》等等。这一类小说,因之结构单一、语言浅显、风格轻松、逗人发笑、篇幅也相对短小,往往容易引起一般人的误解,以为这一类作品的创作门槛低、写作难度也低。疏不知,这一类的作品是最容易让作者“露怯”的,因读者对象的年幼、审美能力有限,或可轻易讨得一时喜欢或者欢笑,但到了有一定审美能力的成年人那里,却轻易地显出了它的轻薄。这也是为何有的原创系列小说备受诟病的原因。
我们有时候低估了幽默,幽默是浑然天成,而不是刻意为之。幽默,往高里走,是一门艺术,会散发美妙的芳香;往低里走,却很容易流于庸俗和肤浅,溢出不雅的气味。因此,真正优秀的儿童小说深谙轻中之重和重中之轻的关系,看似轻松的、心不在焉的作品,却传达了作家高尚的审美情趣、精细的幽默手法和个性化的艺术追求。
曹文轩用《我的儿子皮卡》对这类系列小说文体作了无声的发言。
他不但悉心经营了那些珠圆玉润的好看故事(几乎每个故事都可以独立成为精致的短篇小说),也潜移默化地植入了他一贯钟情的属于个人风格的文学符号,更要紧的是,他有意放大了过去作品中并不多见的幽默――和同类小说一样,《我的儿子皮卡》里自然也多的是幽默,这种幽默是皮卡可爱灵动、淘气野性的个性带来的,比如:年幼时,他会不时地对着天空尖叫,将云朵催成雨点;他尖叫,吓飞觅食的鸡;他尖叫,惊扰了爷爷学校里的重要演出,却并不讨人厌,而是引来满场大笑……又比如,皮卡把家里的钟表的时间拨慢几个小时,让爸爸第一次给博士生们上课就迟到;爸爸在无本驾驶通过高速路口时,皮卡又突然向警察大喊“这个人没有本”……曹文轩很善于为皮卡制造突然发生的幽默,但他更乐于让读者在笑之外体会更多的东西。说回皮卡的尖叫,虽然他的尖叫引发了无数喜剧效果,但大人却无法真正理解皮卡为什么尖叫。皮卡时常是凝神仰望天空,在寂寞的天空里寻找,他或许只是用尖叫表达内心极致的欢喜、激动、懊恼、愤怒以及对远方父母和哥哥压抑许久的思念――尖叫不过是皮卡的另一种语言。当读者体会到这一层时,在一笑之余,却有了更为复杂的心理体验。这种伴随着小说情趣一同产生的幽默感,脱离了粗俗的搞笑,而带有了梦幻的气质、隽永的意味。
“为了击中要害,笑就必须是思考的产物。”而创作一部轻松的作品,也必须是严肃思考的产物。就像海浪卷起的泡沫,它闪闪发光,是欢乐,但是把它掬起来尝尝味道的读者,有时候却会在里面发现些许别样的味道。
――我相信,《我的儿子皮卡》会让你尝到这些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