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信不是一个木讷的人,我善言,甚至喜欢辩论,一有场合,总试图表达自己所历的浅陋,总之,是典型的不甘于平庸,且,非要别人知道自己不甘平庸的那类。
然而,从2006年冬天我抵达天涯杂志社工作的那天起,整整三年的时间,我和少功老
不是他清高,他几乎与任何人都说得欢喜。也不是我浅陋,我在大学里代过课,夜深人静时狠读过一些诗书,也出过厚厚的几本书,甚至有一本书现在还正畅销。
之所以没有能和少功老师对谈,有诸多的理由。首先,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适合谈文学的时代。差不多,因为生活的同质化,文学成为私隐的领域。其次,我觉得,我喜欢他的作品,甚至因为喜欢他的作品而奋不顾身地来到这遥远的海南岛工作,都是一种自选的动作。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真诚,这种真诚是不能说出口的(真虚伪,我已经写出来了)。这就相当于,一个孩子帮助别人捡了东西,然后等着别人表扬一般。所以,我没有必要见到他就告诉他,我喜欢你的作品,特别是哪个作品中的哪个细节。什么什么,我不喜欢这种博取别人好感的方式,尽管我也曾经尝试过这种方式,并立即得到了友谊且甜美的回应,但仍然,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然而,听讲座,却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近日,刚刚在一个读书班上,听到了韩少功关于记忆与写作的主题讲座。讲座很短,差不多一半的内容都是即兴的。作家依靠自己的记忆写作,记忆却往往又被现实生活制约,所以,如何储存自己的记忆,又或者打开自己的记忆,对一个写作尤为重要。
韩少功有一个漂亮的例举,我引录一下:有一个世界知名的历史学教授,在讲述历史的真实性时,曾经遇到过一些小麻烦。有一天,他刚开始上课,门外突然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用粗野的话语挑衅教授,然后来课堂捣乱的几个野蛮人动手打了教授。正在学生们乱作一团的时候,教授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停。然后,他礼貌地送走了几个打手。原来,刚才的那一幕演出是他导演的。他布置了好玩的作业,让作为目击者的几十位学生记录刚才发生的那一段事实,要求精确到动手、对骂以及教授狼狈的姿态。然而,让学生们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班里的几十位学生,对细节的回忆,竟然均不相同。同学们相互传阅自己的作文,惊讶万分。
教授自然在最后有精彩的演说,关于历史,哪怕是亲眼目睹的历史,不同的目击者,因为记忆的视角不同,对同一个事件的描述均不相同。
教授反问学生,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一段如果是一个不能绕过的宏大历史叙事,你们又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你们愿意读哪个人描述的历史呢。
还记得有一次在一个图书馆里听韩少功致开馆词,他提到了时间的概念。说,时间是女人的敌人。在很多个地方,时间珍贵得以黄金计算。然而,有一个地方,时间是不存在的。他是说图书馆。
的确是,在图书馆里,我们可以和两千年的某一个名人对话,也可以翻阅最新出版的报纸杂志。时间在一个具体的空间里融化在一起,充满了梦幻感。
大家听完了讲座,开始提问,我向少功老师提出了一个问题,是关于保存自己记忆的问题。因为社会的发展,大家早已经不再写日记了,哪怕是亲爱的人,也不再写信了。那么,时间久了,等我们翻阅自己的记忆时,我们发现,所有的内容都被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删除了,清空了,格式化了。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吗?
少功老师也认同我的观点,也同样表达了对记忆即将消失的担忧。当我们的记忆消失,属于自己独特的内心体悟被表面热烈的生活代替,那么,我们所写出来的作品,一定是大同小异的。
听韩少功讲座,你会不时地被打开,你觉得自己瞬间得到了提醒,而又因着这些提醒,变得清醒,智慧,甚至,飞起来了。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