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聚仁是1931年创办《涛声》周刊时与鲁迅建立友谊的,此后始终情同手足。鲁迅甚至将为李大钊出《守常全集》这样的大事都放心地托付曹聚仁去办。乃至抗战时期宋云彬编罢《鲁迅语录》后纳闷地当面问曹:“为什么鲁迅文章中没有骂你的?”鲁迅对台静农也是厚爱有加,曾热心地将台静农早期的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建塔者》郑重收入自己主编的《未名新集》丛书中,使其蜚声文坛。这样两位颇受鲁迅信赖爱护的至友,对先生的态度又如何呢?鲁迅逝世后,台静农在山东大学召开的追悼会上只是做了“简短发言”。曹聚仁送的挽联中亦不见“大师”一类颂词:“文苑苦萧条,一卒彷徨独荷戟;高丘今寂寞,芳荃零落痛余香。”多年后,世人热切企盼鲁迅与之“推心置腹”“任意而谈”的台静农先生能够撰写鲁迅的传记或回忆录以期能更多地了解他们之间的交往,台先生竟以“所忆复不全”为由一直到去世也未曾动过笔,被史学界称为一大憾事,也使得“炒鲁者”大惑不解。陈子展先生所编《台静农散文集》中搜集到的从1947年到1989年的45篇文章,也不见专论鲁迅先生之文。而曹聚仁的所为则更令人匪夷所思:在鲁迅先生声誉日隆之际,曹竟向世人表白:“我从来没有说过,鲁迅是我的朋友”,力避以先生名德为自己脸上贴金敷彩。
鲁迅先生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身后事了,不过鲁迅生前对这类事知晓的也并不少,是早已深谙这两位友人的人品以及对自己的态度的。比如曹聚仁写鲁迅之冷静客观,是世所公认的,大概还没有谁可以与之比肩,如孙郁云:“曹聚仁的文章没有义利之气”,是“洞明事理的人”。他的一些谈鲁文章甚至并不刻意避讳贬语。他曾以“烟鬼”一语描绘鲁迅外貌,还写过不少朋友不敢道的率直语,鲁迅对此从不以为杵。曹聚仁或许还是最早(30年代初)当面向鲁迅先生表露如下一类话的人:“我相信你并不要圣希贤”“与其把你写成一个神,不如写成为一个‘人’的好,”鲁迅听后点点头说:“你是懂得我的。”鲁迅夫人许广平1956年5月26日曾说过一段极为重要的话:“鲁迅曾说过,他的文章希望随着时代而消失。他对原稿不珍惜,用过的原稿都拿来当便纸,后来我暗地为他收拾起来,他知道后也就笑笑算了。”鲁迅希望死后不要纪念他,临终前叮嘱:“赶快收敛,埋掉,拉倒。”因为鲁迅晓得“待到伟大的人物成为化石,人们都称他伟大时,他已经变成傀儡了。”我们今天这样来纪念他,是不是符合他的心思?再看一看曹聚仁、台静农从不庸俗吹捧鲁迅的所为,窃以为他们是真正懂得鲁迅的,是先生的真朋友,而深谙“阿谀我者是吾贼”的鲁迅也显然是懂得他们的,先生识友择友之醒睿慧力亦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鲁迅与曹聚仁、台静农的情谊,是以相知相契为基础并贯以清气真气的,所以才能够达到诸如“相聚亦无事,别来常思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地,这与拉拉扯扯圈圈伙伙假仁假义相互利用认钱不认人的“朋友”之道,有着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