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星先生是国内知名的儿童文学家,写过很多耳熟能详的作品,已是进入当代儿童文学史的人物了。算起来,任先生已是八十多的高龄了,但先生似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笔,而是继续创作,长篇小说《婚誓》是老先生的最新作品。一个写作者,年已八旬,还能握笔直书,还敢于挑战长篇小说这样的篇幅,足见其对写作的极度热爱
曾在一篇访谈中,看到先生这样的自述:“我就是每天都在追求,从来没有停顿过。我总希望自己今天写的作品要比过去好一点,或者有一个新的局面。我每天都觉得我有事情要做,很忙。假如我有一天不动笔,就会觉得自己没有了精神,好像这天白做一天人;如果在写,即使写出来发表不出去,也无所谓,因为总是在努力,自己满意就成。我总是从上午九点半动手,写到十一点半或十二点,天天如此。”这是老辈作家可供吾辈学习和景仰的态度,渗入血液的写作将会成为生命的重要部分。这部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就是任先生这样点滴汇聚而成的。
这部小说由于工作的关系,很早就读到了先生的电子稿。那是老先生一字一字在键盘上敲打出来的,八旬老作家所费的功夫非年轻读者能够理解。第一遍读出来的是一个纠结的爱情小说,满篇文字读来简约淡然,却又情意浓浓,偶尔夹杂些许忧愁和伤感。正如小说卷首语说到:“已经是一个为女人吃尽了苦头的人,我心里却像有鬼似的,还是会毫无道理地想念着她们,想念着早和我生离死别的一个个已成过往的女孩子,使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这该是怎么一回事。”主人公好比一个宝二爷,总能遇见许多的姑娘,如小表姐、苑春等荡起他的心中涟漪。爱情多以美好开始,又以伤感结束。在文风上,倒有沈从文写《边城》一样的淡然,归于简简单单的神韵。尤其是小说中塑造了一些饱满的女孩形象,如健康纯朴的阿四、热情活泼的张美凤,在老先生了得的小说笔力下,呼之欲出,可感可触。阅读爱情小说的速度总是很快的,小说中的深意未能体会。后来见过先生几面,老先生总是笑呵呵,和蔼得很,只是自觉是晚辈,到底没有贸然请问,为何要写这样的爱情故事,是否有什么别的考虑和意义。
小说作为上海作协推出的老作家文丛中的一部出版了单行本。我们都知道,谈论长篇小说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说故事设置,分析叙事安排,剖析结构安排,也可以细细赏析作者的独特语言,这都是解读小说的切口,都可以引出长长短短的文字。不过,面对任先生的长篇小说,面对一个写作了一甲子的老作家,面对一个历经八十多年不平凡生活的作家,讨论写作技巧如何高明,已不足以概括先生的追求了。何况从文本技巧而言,任先生已无意设置任何阅读障碍,也无意玩弄所谓的先锋技巧。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如此严谨的对写作爱如生命的老作家,不会写一个单纯的爱情故事的,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写一个自传的,先生是不是想有所表达?如果有,那是什么?这种阅读方式,就像破译密码,你知道对手的等级和水平,自然就不会纠缠于简单的粗浅技巧,而会深入寻找故事背后的故事。事实上,往往高明的小说家写到最后,文风会越发自然,文字也越发平淡,不加刻意雕琢,一任随心所欲了。回到《婚誓》,先生在诸多爱情故事背后的主题才是读者需要关注的内容,隐藏在文字中间的思想,或者说是故事之外的声音才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小说中出现了很多次历史时代年份,或者政治运动的名号,这是解读小说的一把新钥匙。作为一本用自叙方式进行叙事的小说,《婚誓》里的年代标识可以成为作者寄予心声的暗堡。不同的年代,会发生不同的故事,也有不同的讲述方式。庸俗爱情主题可以不管社会现实只管郎情妾意,但真实的爱情,必定会染上一个时代的独特烙印,或被成全,或被毁灭。当社会处于非正常状态时,被毁灭的概率很大。在这本小说当中,原因就藏在作者似有意无意表明的时代年份。建国前,落后的社会访客医术,有日本侵华战争,封建遗留的妻妾体制。建国后,每一次政治运动,特殊的婚姻政策,经济发展后出现的社会治安问题,都是种种非正常状态。《婚誓》里的爱情都以悲剧结尾,恐怕不是作者故意为之,以诱惑读者的眼泪,而是作者无法回避,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直到今天,女性遭遇的悲剧和社会本身的问题息息相关。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撕毁给人看,任大星先生在小说中通过种种爱情悲剧,将原本美好的爱情故事一个一个毁灭给读者看,将女性的情感困境血淋淋地展示给读者看。
或许有读者会质疑,老先生是不是太残忍了,为何每段感情最后都归为尘土,没有团圆的结局,尤其是习惯表现美好生活的儿童文学作家这样做,会不会违背了作家的写作初衷。其实,渴望美好和展示悲剧,归入最后,都是对善良的默默认可。这是时代的悲剧,不是一个老作家所能虚构的,只是任大星先生八十多年的生活阅历,亲历了历史的种种异常,唯一所能表现的就是用真实的态度和历史来虚构小说,这种虚构是提炼。作者试图在构建一个关于近当代女性生存困境的话题,女性的幸福被太多身外的东西限制,至于爱情,几乎就是一个寓言,一个真童话,有很好的开局,没有很好的结局。
《婚誓》,任大星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