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报:您在《四十自述》强调人的“文化生命”,它在个人生命中起到一个什么样的作用呢?
龚鹏程:我们界定一个人,不是看他的自然生命,而是看他的文化生命。人的自然生命,无非生老病死,每个人大同小异,都是动物性的存在,没什么特别可述的。而文化生命,通过立言
读书报:《四十自述》里您还提到一个核心词――“困顿”,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又有新的困顿和困惑了吧?
龚鹏程:所谓文化生命的意义所在,就是生命中有困惑,然后去寻找解答,找出一条路来。这条路不是一悟即了,而是不断有新的困惑。时代在发展,新的环境和机缘不断出现,这样的时候,我们如何做出选择、判断,如何抓住这个机来做些事情,这中间就会有很多困惑。于是就不断地寻求解答。我37岁离开陆委会开始办学校,还算成功。现在,我到中国大陆来,是因为我觉得中国大陆出现了新的机,传统文化的热潮兴起,整个社会的文化环境出现了新的变化,我在这里可以多做一些贡献。
读书报:的确,中国大陆这几年出现了一股国学热。高校领域,像人大创建国学院,清华也恢复了国学院,对此您是什么看法?
龚鹏程:中国大陆国学的复苏,在教育体系里(姑且不说社会上汉服运动一类),还只是初级阶段,谈不上规模,虽然这几所学校动静弄得很大,但实际上能做的事情很少。整个中国大陆的国学热是由下而上的,上面的东西容易引人注目,因为动起来不容易,但是民间的基础也很重要,我们也不能忽略,像汉服运动、读经活动等。目前,中国大陆国学热很热闹,但毕竟还只是刚开始,乱象甚多,很多国学班都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中国大陆各种专家甚多,真正的国学家却几乎没有。所谓君子不器,器就是专业,就是专家。专家和过去传统教育培养出来的人的德行、态度,价值观都不一样。现在开设的各类国学班,显示了社会的需求很大,而学界的力量也还不足以提供全部支持。当前,改善这种局面很困难,因为要动体制,如果仅靠民间和上面一些标志性的单位去做,很难。
读书报:您前些年在台湾创办南华、佛光两所大学,这些经验可资中国大陆借鉴吗?
龚鹏程:我曾开创了十几个新学科,以其中的生死学为例。所谓生死学,就是新时代的哲学,哲学的核心是问生命的意义,当面临死亡的时候,我们会思考生死问题。但生命的意义不止表现在哲学上,还表现在文学与艺术上。生死学对社会又有实用的功能,可以用在医学和护理上,对那些要自杀的人,也提供了精神上的抚慰。所以,它可以延伸到社会服务、社会体系中去。同时,它可以具体地改造台湾的殡葬业,改造它们的习惯和仪式等,我们还应殡仪社的要求,开了这方面的培训班,我自己也动手写了《市民通用丧葬手册》,具体指导丧葬礼仪的操作等。
再比如非盈利事业管理。过去管理学只有企业管理和行政管理两块,但许多机构并不能当衙门或店铺去管理,例如教育就当是公益的,是对后代的责任,不应该收费。但实际不然,越有钱的人越可以得到更好的资源,医院也是有病无钱莫进来。我建立非盈利事业管理学系,就是试图为教育系统开发出一种新的思路,诸如此类,我用传统教育的精神,与现代教育体制重新磨合,开创出一个新的教育模式,这个新的模式也刺激整个教育体制的变化,这方面,内地现在还远远达不到。但我们也不能说,体制如此,那就什么都不做了,我们还是可以寻找到可以做的东西,慢慢往前走。
读书报:在您看来,国学教育的根本意义是什么?
龚鹏程:在于它对现代教育体制的反叛。现代教育革了传统教育的命。国学教育的根本意义不在于复兴国学,而是改造现代社会。复古的目的是创新,是针对现代社会出现的问题,从传统文化中寻找资源来解决,帮助我们进行现代社会的改造。假如我们要深化国学运动的话,应该做的不是去强调传统文化怎么怎么好,而是来讨论现代社会有些什么问题,然后针对这些问题,来解决它。
读书报:比如?
龚鹏程:很多啊!比如现在的学科分得那么细,传统的知识结构是很丰富的,为什么要走专业路线呢?读书的目的是改造人,可我们现在的教育是从记忆到考试,考完之后又忘记,这个结构能不能打破呢?能不能设想一下,从学习和人格之间的关系这些方面来着手?这样国学才能走上正轨。现在这种做法只是到处放烟火,看似五彩缤纷,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
读书报:许倬云先生在新著《许倬云谈话录》中提到“文化危机”,对现在社会上出现的“价值崩溃”现象很感忧心,您对此是什么看法?
龚鹏程:我前面谈到读书,立言,其实这中间有个问题没有提到,那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文化危机的感觉不是许先生一个人的,而是他们那一辈人和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感受。我当初上大学进的是外文系,后来转入中文系,选择读中国书,就是因为考虑到这种文化意义的问题,我希望改善现状,或提供现实问题的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