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我记起,解放前在我的老家江苏徐州市里,已经不兴雇人哭丧了。按说徐州也不算太小的城市,每有丧事,孝子及孝子娘子拄着哭丧棒,娘子跟在后面,有时优待一点,就坐在黄包车上,一律的哀哭,而且要哭得泪涕交流,涕泪流成长条不断,也不许擦抹。其实在出殡以前,在“开吊”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已陪着吊丧者哭哑了喉咙,或者已经“失声”,发不出音了。现在有骂人的话“嚎丧”,不错,是真正的“嚎”。我觉得嚎者都很痛苦,可又不得不嚎。周围人们当作演戏来看,看他们哭得哀不哀,诚不诚。其实,哀与诚也不表现在这个场合和这种表演中。这有点像鲁迅在《热风》里说的:“拿他人的苦做赏玩,做慰安。”现在城市里不兴这一套了,但在乡村,竟然还有,而且还有专业者从事,如那位路之信。好像这种差事,也由来已久。我记起《红楼梦》十四回写凤姐去蓉大奶奶灵前哭灵的情景:“凤姐坐下放声大哭,于是里外上下男女接声嚎哭。”那“里外男女”是何人?据专家讲,其实主要是家仆家奴在主人家尽哭丧的义务,陪着哭,以增悲哀气氛。那些“接声嚎哭”的人,就是贾府里的“路之信”。
我想不到,中国有的这一套哭丧艺术,在外国竟然也有。读《文汇报》(2010・5・23)《笔会》上李皖《杂色的黑爸爸》,这篇文章介绍刚果出色的歌唱家帕帕・文巴,文章说:“文巴的声音绷得极紧,像一个捏尖嗓子的娘们儿,咋咋呼呼的非常有物色”。那又是什么声音呢?原来,“许多人认为,文巴的歌声继承了他母亲的唱歌特质。文巴的母亲是一个专职哭丧的,有点像唐宋传奇《李娃传》中记载的那个行当,在葬礼上,丧事间,专门负责哭泣和唱丧。文巴曾这样评价母亲,‘当她歌唱时,你的心会疼痛。’”这不是外国生活中的“路之信”吗?
但是,在同日的《文汇报》上读到另一则报道,使我非常难过,使我的思绪飘忽起来,成为胡思乱想。这则报道是正而八经的报道,在第一版上。大标题是:《刷票,吞噬诚信的新型病毒!》小标题为《各种赛事、评比,只要一搞‘网络票选’,一定搞砸;眼下就连‘中国最美丽乡村’、‘中国十佳检察官’等等高端、严肃的评选活动,因为‘触网’,也遭‘病毒入侵’》。怎么回事呢?我且摘一小节叙事来向读者说明。报道中说――“记者上网一查,刷票原来还有个雅号叫‘代理投票’,已是一个门类齐全、战绩累累的‘成熟产业’。”简而言之,就是这种公司可以代你在网上投票,或者说是代你投你自己的票;可以“快速地使您的票数超过其他竞争对手”。那也就是,有专业人员猛投你的票,一个人如果投一千票,十个人就可给你投一万票。如果一个人给你投一万票,那么一百个人就可以使你得到一百万张票。何患“民意”不在您这一边?前几个月电视上还报道说,在表演竞赛的现场上,那些手拿彩色棒棒呐喊的“粉丝”们,也是“路之信”之流,花钱雇来的,呐呵叫呵,当场激动得昏倒呵,都是拿钱买来的假象,当然这不是哭声,而是喝采声。这样的“路之信”多起来,观众谁还知道真哭假哭,真笑假笑,真赞成假赞成?这就要求有人“揭秘”。但谁又知道何人的“揭秘”是真,何人的“揭秘”是假?也许这又要“揭揭秘”和“揭揭揭秘”。说到这里,我只希望“路之信”的这种行当消失。当然,如果因学“哭丧”而产生真正的歌唱家,我绝不反对,而且真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