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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窝•王府

2010-06-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金宏达 我有话说

起初,写这篇文章,落笔的题目是《一个村子和一个作家》,倘说有故事吧,也很简单,一个作家来到一个村子,赁了一处房子,偶尔来住,年头长了,他目睹了村子的变化,变化与他似乎有关,又似乎无关,至少他不认为与他有关。如此等等。后来,又觉得无隐名的必要,那么,就直书――《雕窝.王府》,这“王府”似乎有点

吓人,其实,不是那里真有个受封的王爷驻跸,营建了豪华府邸,不过是王蒙的住家,一个普通农村宅院,正房一明两暗,另有用作厨房、厕所厢房两间,两扇大门,刷了红漆,被我调侃为“王府”而已。

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生命史,这个雕窝现今在旅游经济中是发皇起来了,逢节假日,车可塞途,十多年前,却非如此。小村在京东金海湖北的山峦间,记得我初来这里,是一个冬阳高照的日子,村子静悄悄,看不到什么人影,朔风劲摇果叶零落的树枝,山色由绿转黄,枯涸的河道巨石嶙峋,一片萧索景象。再往北走,有湖洞水和百帝山庄两景区,虽说人气也未必多旺,相形之下,还是显出此村的荒寒。

然而,王蒙夫妇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看上了它,决计在这里赁居住下。或者,这就是一个地方和一个作家的缘分。

现今久矣夫不闻作家下乡体验生活了,与城市相比,农村生活条件诚然是较差的,所以要提倡之,鼓励之,乃至组织之。我知道,几乎同时,有个也颇有名的作家,被某地方政府迎住,厚配以宅院、轿车,而王蒙,则是道道地地“自找”的,自付了一笔费用给房主,对此,他借一句古诗明志,道是:“性本爱丘山”。

住下以后,我便发现,斯人也并无什么“林下高致”,既不门植五柳,北窗高卧,也不煮茗论道,踏雪寻梅,他的院子里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我曾半开玩笑提议他可以筑一草亭,庶几仿得一点古意,然此说终不获行。有一年,这位前生产大队干部乃力行他的改造宏图,将空地全播草籽,期以茵茵绿草,昭示绿色生活理念吧,不幸草籽错矣,长到后来竟是深可没膝的牧草,秋风起时,偃仰衰飒,令人产生联想多多,被我戏说是狐仙出没的“聊斋意境”。尔后,“老王”(当地村民如此称呼他)不屈不挠,又种过草莓等等,终至于“退耕还林”,除原有核桃、山楂树,复增植柿、杨、梨之属,这就或有更久远的规略了。

“老王”也不见有何“放浪形骸”的名士做派,我所知道者唯有一回,他和我们一起到另一个村子里,看见久违的石碾子,遂立即上前推起来,弓身弯腰,颇有些驾轻就熟的“老把式”模样,一边,他还抑扬有致地唱起民歌小调。我知道,这种原地打转的活儿,必定触动了他记忆中的某根弦,它肯定不能象征他的生活,他却能非常认同它那原初、自然的形态,以及它那样的沉厚,踏实,有重心。

“老王”在乡下一大爱好便是走野山沟。此种山沟,村民或为放羊,为采果,出入其间,太远处是不去的,“老王”则常常奋力远行,走得多了,遂分列出“一号线”、“二号线”、“三号线”等等,倒像是擘画地铁的蓝图。愈往里走,草木榛榛,哪里有路?至多是忽断忽续的“羊径”罢了,此际则更要效猿猱攀援跳跃,身手不可不稍矫捷,与二三子行,晏晏谈笑之际,切切要眼望脚下,我的记忆中,“老王”虽一路谈辞如云,倒鲜有失足之例。而每临高处,自然要做一番“鸟瞰”,“老王”有时说,站在自家院子里的银杏树上,就可以看到“鬼子进村了”,其实是不确的,大抵总须借助这些山头的高度,方可望见远处泛着银光的水库,和近处笼着青烟的村舍,此际虽未可“小天下”,亦足可“小脚下”也。仰头看碧天流云,也很有看头,不过,我们似乎的确未曾看到过山鹰或大雕的身影,盖所谓“雕窝”者,登录在册的正式名称竟是“刁窝”,查该村无一户姓刁,当是简写之误,先前想必有众多的雕,“诗意地栖息”于此,而今竟杳然无踪,惜乎。

我在自己的小院里曾悬一扁,题曰“雕憩园”,意思是无论大雕、小雕都借此休憩一下,私下揣度,“老王”的本意也是如此吧。他不是到此来做隐士,也无意于表率于天下――作家应如何深入农村,他只是想在这里回归他熟悉的一种生活,放松一下身心,这是一种活法,作家也是要讲求一下活法的,名作家更要讲求一下活法。这种活法的精髓或者就是朴素,再朴素,“朴素而天下莫与之争”,而一个普通的不起眼的小山村如雕窝者,足偿此愿。他在自己的自传里写:“……我可以朝朝暮暮地写作苦吟,咬文嚼字,如痴如醉。我可以出入美利坚德意志港澳台,谈笑风生。而最后,最是踏实的是来到雕窝,与松鼠老鼠蝈蝈蛐蛐壁虎螳螂蝴蝶柿子山楂酸梨花椒香椿荆蒿为伍,清清爽爽,天真顽皮,土话土说,锄草种菜……就像嘛事没有一样,就像从来没有当过右派,更没有当过部长,没有当过作家也从没有浮槎四海一样。”我由此知道,这不单是一种活法,也是一种诸如蝶化庄周之类的情怀与哲学。一个作家的精神世界,潜气内转,“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变化万端,不可方极者,大抵以此。

因是之故,“老王”既不大肆张扬,也不刻意隐瞒自己住在这里,一切均付之自然而然。有一次,病中的浩然来过,在一村民王水灵家吃饭,随后为之题写“水灵山居”四字,做“农家乐”的招牌,也有人找上王蒙来题写招牌,他即欣然命笔;村里、乡里为发展民俗旅游,要借重他的大名积聚人气,他也乐观其成。村子因旅游经济而日益红火,外面车水马龙,人声喧腾,堪比王府井,幸好这厢“王府”僻处一隅,独守宁静,安如青山。无论他“老王”刚刚在本土异域哪里风采过,风头过,回到这里来,他依然一套便服布履,在树下和乡亲闲话家长里短,等卖豆腐的郝满老汉过来,带给他一罐热乎乎的鲜豆浆。“老王”云: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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