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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津:向着那最好的去追

2010-06-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温海明 我有话说
求学夏威夷大学的时候,就读过海文君的《心灵之邀――中国古典哲学漫笔》(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2002年台湾还出过盗印版),一个个哲人在作者的笔下活灵活现,“古老”的哲思跃然于“现代”的纸上,那份爱不释卷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归国执教以后,结识了海文君,又读到了惠赠的《浩然正气――孟子》(江西教育出版
社2008年版),还是那样的文笔灿烂、娓娓道来,把孟子其人其思写得有血有肉,让人“悦读”其间,犹如一次意味深长的精神探险,更有一种合作与同谋的隽永兴味。海文君研习孟子的年月久长,依据着日渐丰富的人生经历,反复沉潜,不断冲决,以其精巧的运思和心力的投射,在《浩然正气――孟子》中,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血肉丰满、气韵生动的“立体孟子”。

海文君早年的博士学位论文情深于孟子“文以载道”的文化精神,如今同样确认中国哲学的力量就是“道在史中”。在他看来,通过文化守成主义的“文”来达成道德理想主义的“道”,即是孟子的思想主旨,即是孟子的时代意义。这也就难怪在孟子与稷下学宫的关系问题上,海文君认同钱穆、白奚关于孟子不算稷下先生的判断,因为“道德文章,文以载道”才是真正的中国话语、中国心灵、中国气派。作为“亚圣”,孟子升华并完美化了孔子的理想,尽管这种理想同时也是一种“空想”。钟情古典,守护人文,很多时候是被无情现实击碎梦想之后的无奈选择。但是,儒家之为儒家,恰恰在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道德勇气,恰恰在于“求仁得仁”的历史担当。在“举世嫌迂阔”的情形下,孟子用儒家脆弱的理想去抗击强势的现实,提升了中国现实政治的精神品格,培塑了千千万万知识分子的永恒乡愁。今天,熟知历史的人,无不倍感凄凉,为之泫泣!

《浩然正气――孟子》可谓燃烧了作者全部的生命热情,而且,海文君绝不奢求它成为高头讲章,但求启人深思。人们知道,孟子说过“莫非命也”,饱含着无可奈何的命运沧桑,今天的解读者也惟有对于命运的不可抗拒拥有着深切的体会,才能切己地觉悟到孟子命运感的深度和强度,而海文君也正是引用了一段流行歌词来彰显这份切己的觉悟:“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最后我无力地看清强悍的是命运。”世界纷繁变化,总是会超出个人的控制,古老的哲人大多教导人们尽量控制自己的内心,“求在我者”而非“求在外者”,不要求彻底了解“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的天命。命运无处不在而且神出鬼没,人往往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孟子倾向于以内圣统御外王,通过内在的心灵提升来超越无法为人力控制的外在功业成就。在海文君看来,孟子的道德理想主义之思集中表现为“仁且智”的理想人格、“经而权”的伦理智慧、“士则仕”的政治诉求,这种精神力量应当成为我们今天心田守望的日常期待、诗意栖居的当代常识。

过去,甚至包括现在,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无不深刻地关联着现实的冲突,同时还必须经由现实冲突来凸显。穿过孟子的文思,海文君敞开了对无情现实的独到感悟。对于孟子“劳心劳力”的社会分工提法,海文君认为它从治国的事理上证实了知识分子的社会作用,亦即,知识分子既有助于君主“安富尊荣”,也有助于老百姓“孝悌忠信”。可是,知识分子入仕,无论在孟子的时代还是在所有的时代,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孟子充满着强烈的淑世情怀,却又属于高扬道德理想主义旗帜的义仕派,这样,要君主真正将知识分子尊为师、处为友,无异于缘木求鱼。海文君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君主从来就以为到朝廷来做官的知识分子不是奴才便是仆人”。面对“势强于道”的现实,包括孟子在内的一部分儒家知识分子只能采取子思“以德抗位”的强硬姿态。但是,恰如老子希图“无为”而致“无不为”、庄子力求“无己”以致“逍遥游”一样,儒家的“以德抗位”也只是面对无奈现实的精神转向,提倡精神修养以超越现实困境的不同版本。海文君写道:“这种哲学何尝不是一曲有点凄凉却无比感人的音乐呢?”多么形象而苍凉!

要把《孟子》解读得血肉丰盈,不能不对历代文献下些苦功。在我看来,海文君堪称这一方面的有心人。跟绝大多数同类研究不同,海文君关注孟门弟子在《孟子》里出现的次数以及历史上封爵的情形,留意《孟子》篇名暗藏的玄机以及全书字数的历史变化。小中见大,因而,在掌握史料的基础上,《浩然正气――孟子》还提出了诸多与传统权威不同的独到见解。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对于这些年来中国哲学界争论得沸沸扬扬的“窃负而逃”问题,海文君认为它不是一个法学案例,而是一个伦理学例证。在情与法的紧张关系中,很难完全侧重一面而彻底否定另一面,《浩然正气――孟子》就非常动情地指出:“我觉得,‘父亲杀了人,儿子怎么办’绝对不是用现代法律来解决就能够让你心安理得的,但古人‘窃负而逃’(注意,现实中绝对不能这样)至少能够使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生有时真的太痛苦了,太无奈了,所以,还是多多与人为善、成人之美吧;与此同时,我们的人生其实总是在大海中飘泊,那个海滨正是我们时刻期待着靠近的彼岸,所以,也请让那个虚无飘渺的海滨长存于我们的心田……”

文字活泼,趣味丰沛,更是我读《浩然正气――孟子》的突出感受。两千多年前,孟子与告子在稷下学宫就人性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辩论;海文君对此的阐发也跟辩论本身一样精彩绝伦,有如现场直播一般清晰生动,再现了那个短兵相接、惊心动魄的场景,读来亲切有味。注意到这一点,其实也就需要我们留心到海文君是如何驾驭语词的――它极大地区别于当下搞中国哲学研究的学人。“上半身”与“下半身”、“激进权智”与“温和权智”、“思想性版权”与“编辑性版权”、“穷人经济学”与春秋战国时期的“三农”问题、把孟子比作“具有广场意识的启蒙先生”……,它们如此洋溢着淋漓尽致的现代气息,正是东西方哲学对话交锋的绝妙好词。

掩卷遐思,在诠释者生动活泼的讲解之下,《孟子》不再是冰冷的文献、古板的说教,而是可以拉回到当下的生活场域,足以启发我们生命的智慧,印证我们平凡的人生。假如说孟子的格言“知人论世”就是要我们去“论士衡史”,《浩然正气――孟子》前言说过的一席话就值得我们仔细地咀嚼:“要破译出孟子如何‘论士衡史’的深层奥秘,何其难也;要让孟子‘论士衡史’的人文精神深入到我们的现代人生之中,尤其艰难。一切尚未完成,一切业已展开。于我,惟有再次携带着杨伯峻先生的《孟子译注》出发,在漫长的阅读之路上去虔诚地体证博尔赫斯的教诲……”海文君如是,我们又何尝不如是?可是,在今天这个时代中读《孟子》,读所有古老的经典,要做到像博尔赫斯所说的――“一切阅读都暗示着一项合作,以及,在某种意义上,一次同谋”,在沉潜中泫泣、在冲决中凄凉――似乎也是我们不得不承受的宿命。不知与陈寅恪的在天之灵同住中山大学康乐园的海文君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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