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爱的姑娘，还是可怜的老马

自从俄罗斯民歌《三套车》于50年代在北京《歌曲》杂志上介绍到我国以来，几十年中一直盛唱不衰。各种歌本，电视，广播，音乐会，甚至卡拉OK中，时时出现。直到去年，哈尔滨《老年报》和据说《北京晚报》上，有人对第3段歌词提出异议，认为不是“这匹可怜的老马”（原第3段歌词：“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可恨那财主要把它买了去，今后苦难在等着它。”），而是“这个可爱的姑娘……可恨那财主要把她霸占去……”但是立刻有许多爱唱这首歌的人，尤其是老年朋友，写信给编辑部，纷纷责问说，老马能“跟我走遍天涯”，姑娘怎么能跟赶车的人“走遍天涯”？！据说还有一位著名老歌唱家，在电视上接受提问时，也肯定了原译歌词正确无误。

汉译《三套车》有3段歌词，头两段是铺垫，这第3段才是此歌要表达的主要意思。因此，第3段歌词到底如何，成了关键问题。

本人也是俄罗斯歌曲爱好者。因曾长期负责过俄语辞书的编写出版，而且喜爱文学翻译的缘故，养成了爱抠字眼儿，刨根问底的习惯。于是趁着不久以前畅游乌克兰各地的机会，终于找到了《三套车》最完整的有6段歌词的俄语版本（我另有两张俄国CD唱片，也收有俄罗斯歌唱家唱的《三套车》，一位唱的是第1，2，3，4，5段歌词，另一位唱的是第1，2，4，5段歌词）。现在根据手头的资料，把我的看法写出来，跟大家一起讨论。

首先，为了让这篇枯涩的文字生色，特请我的好友，也是俄罗斯歌曲的爱好者苏杭兄，把《三套车》的6段歌词译出如下：

沿着亲爱的伏尔加河！”

在我国流行的《三套车》只有三段歌词（为行文方便，下面称为旧译），我不知道是根据什么版本译出来的。它的第三段实际上是第4段。本来，争论的起因在于旧译第3段的俄语歌词中一个第三人称的人称代词“她”（OHа）。这个代词既可指代一个表示女性的人，比如姑娘，也可指代一个表示物的阴性名词，比如三套车（TPOйка）。因此较难判断。

其实，在上文新译的6段完整版本中的第3段中已经说清楚：“快一年了，我燃烧着爱情。”由此顺下来，第4段（即旧译第3段）原文中的“她”，是指姑娘，而不是三套车，已是没有疑问。

再说，“她”即使指代三套车，也不能变通译成“这匹老马”，因为三套车是用三匹马拉的车子：是三匹，而不是一匹———“这匹”。

此外，这辆三套车是邮车。在十月革命前的俄国，这种邮车既运送邮件，也拉客人，是定期在某段固定的驿站上来回跑的，有如今天的长途班车。歌中所唱的那辆车，是在伏尔加河的某一段跑的。因此，旧译说“走遍天涯”，未免想象力过于丰富。

第4段（即旧译第3段）歌词中有一个重要的词（原文是一个词）“圣诞节期”，在旧译中被忽略了，这也是导致错误的重要原因。俄罗斯是信奉东正教的国家，圣诞节是在1月7日，从1月7日到主显节或叫主领洗节（1月19日）的前夕（18日），一共12天，即为圣诞节期。圣诞节及其后的节期，是俄罗斯人一年当中最欢乐的日子。音乐会，戏剧演出，化装舞会，弹琴唱歌，探亲访友，大吃大喝，热闹到了极点。也就在这节期，不仅在莫斯科，而且在全国大大小小农村，都普遍进行相亲活动———把待嫁姑娘送到各亲友家串门，趁此交际的良机物色夫婿（按风俗，在这节期只相亲，不举行婚礼）。

作了以上介绍后，我想就可以明白，为什么赶车的小伙子说：“圣诞节期即将来临，她再也不会属于我。”原来，心爱姑娘的双亲会在这普遍相亲的好日子里，正式地把她许配给那有钱人了。可惜旧译忽略了“圣诞节期”这个重要词儿，引出了一连串误解，把好端端的姑娘变成了老马，尤其是所谓老马跟赶车人走遍天涯，更属子虚乌有。

这旧译离原文实在太远，似乎成了译配者自己的创作。然而遗憾的是，它却已为人们所接受、唱惯，恐怕要改也难了。正如俄罗斯歌曲《山楂树》应是《花楸树》，我在去年曾写短文提出看法，发表于《光明日报》的《东风》副刊，还有别的报纸转载或摘登，但人们不习惯改。《山楂树》已出名，如改正为《花楸树》，人们不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歌了。所以，对于《三套车》，我也只是想说点意见就算了，不去费功夫译配，让人们可以唱上口。